嬌謀 第22節
賀蘭粼平淡說,“秀女品階再小,卻也身在陛下的后宮。普天之下,任何臣子都不可覬覦。葉公子再是喜愛摘花弄葉,也請稍忍一忍?!?/br> 葉君擷只感奇恥大辱,他言下之意,似意指自己好色成性,輕薄無行,禍亂陛下的后宮。錚錚清白的名聲,怎容毀壞? 只見寒光嗖嗖,葉君擷已經抽出了長劍。 “這后湖偏僻少人,本將軍殺你一個小小侍衛,不在話下?!?/br> 賀蘭粼冷色地瞥了長劍一眼,并不抵抗。 “葉將軍神武過人,在下自知不敵,甘愿奉死?!?/br> 葉君擷哼了一聲。雖說殺個云鷹衛不算什么,但申姜總還在他手中,不能真叫這人血濺當場。 賀蘭粼亦曉得此節,無恃無恐。 話到此處,兩人已談死,沒有什么再談下去的必要。 葉君擷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申姜找回,急于與她廝守一番,卻生生被陛下這塊大石壓住,動不了走不脫,難有翻身之力。 而推這塊大石之人,正是云鷹衛。 一時間,葉君擷憎恨得無以復加。 “你若敢動她,我會叫你付出代價的?!?/br> 他怨毒地道了句,從賀蘭粼身邊擦過。 賀蘭粼垂立不語,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 昨日,他就站在這薄薄的一層柳影后面,聽那兩人濃情愛意,只覺得世間最慘酷無倫的刑罰加身,一刀一刀的,將心都剜出去了。 今日葉君擷的所有郁怒,比之昨日他內心所受的煎熬苦楚,尚不及十中之一。 帶她走,想都不要想。 …… 黑洞洞的深淵里,申姜每一寸重心皆失,一直一直地往下墜。 她嘗試著掙扎,可四肢癱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萬劫不復。 她睜開眼睛。 隨著眼皮緩緩擴大,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 四周很暗很暗,但從床帳那古舊的花紋可以依稀辨出,她這是在自己的寢房中。 腦袋已不復重甸甸的了,渾身卻還是虛軟得厲害。 申姜重新閉上眼睛,默默積蓄了片刻的力量,才能坐起來。 她呃地試圖發聲,才發現嗓子也啞得厲害。 唰地一下,床帳被人打開了。 燭光映來,竟是李溫直。 李溫直甚喜切,“申姜,你怎么睡了這么久?都一天一夜了?!?/br> 申姜茫然瞪著李溫直,三魂七魄仿佛還沒有回來。 她一片空白,只記得那日賀蘭粼送她回來,她感覺乏得很,就躺下休息了,這一睡便是很久很久。至于其中細節,卻全然記不得了。 “我……我怎么了?” 李溫直小聲嗔怪道,“不是我說你,申姜,你也太任性了吧?這兒可是鹿臺皇宮,你當成自家草廬了,一點規矩也不顧,說睡就睡得酣暢?我也曉得你近日心力交瘁,可咱們不是正謀劃逃命的事嘛。等咱們逃出去,你想怎么休息都行?!?/br> 申姜怔怔凝睇,“我睡了一天一夜?” 她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急,立時便要趿鞋下地,“君擷呢?他找過我嗎?” 李溫直疑惑,“你是說葉將軍嗎?他沒來,嬤嬤倒大怒地來了好幾次,說你如此懶怠,不守宮規?!?/br> 申姜更是愕然。 葉君擷要救她出去,可她這般糊里糊涂地睡了這么久,莫不是已把出宮的機會錯過了? 她憂心如搗,“溫直,你說賀蘭來過,他臉色怎樣?不知道葉君擷的事情吧?” 李溫直自不知葉君擷已經私下見過她的事,道,“你和葉將軍到底怎么了,為何老是念著他?” 申姜長吸了一口氣,冷汗已把衣襟浸透。 李溫直見她面容發白,伸開雙臂將她抱住,溫聲道,“申姜,你是不是還在擔心那昏君?放心,賀蘭大人已找了跟你形貌相似的秀女,替你擋過去了?!?/br> 申姜問,“什么形貌相似的秀女?” 李溫直皺眉,“怎么你睡了一覺,都睡傻了?” 申姜叫李溫直一五一十地說,這才知道在自己沉睡的這一天一夜里,惠帝已點了她侍寢,是賀蘭粼找了人頂替,才逃過一劫。 李溫直慨然道,“賀蘭大人也真有幾分神通,找來的那女人和你長得絲毫不差,嬤嬤們都被瞞過去了。他叫我來照顧你,說等你醒了也先不要離開這房間,免得被惠帝發現?!?/br> 申姜只覺得自己的記憶被一把剪子橫刀剪掉了一截,怎么也對不上。 李溫直柔聲說,“申姜,從前是我看錯了,這賀蘭大人,對你好像真的有幾分真心。我們從前那般利用他,固然是情勢所逼,但若之后你和他真結為一對眷侶,我看也是不錯的……” 申姜心中煩擾,揮了揮手,不愿聽李溫直繼續說這些話。 她自己如同走在五里霧中,處處皆是疑竇。 她如何會昏昏沉沉地睡了這么許久?又怎么忽然被惠帝選中侍寢了?李溫直說賀蘭粼找了一模一樣的人頂替她,又是怎么辦到的? 葉君擷呢?他又在哪? 他說還惦記著小時候的情誼,愿意救她,如今還救不救? 便在此時,忽聽得外面一陣喧亂之聲。 有人哭泣地大喊,“不好啦,不好啦,陛下遇刺了!” 又有兵刃乒乒乓乓之聲,“刺客是那個侍寢的秀女,抓刺客!” “關宮門!凡遇見逆賊劉申姜者,格殺勿論!” …… 劉申姜三字清清楚楚地傳進耳中。 申姜和李溫直對望,臉色俱是慘白。 李溫直顫顫說,“申姜,他們……他們怎么要捉你?” 申姜更是迷茫,她才甫地醒來,連屋門都沒走出,怎么就成逆賊了? 李溫直咬牙道,“我出去看看?!?/br> 申姜欲拉住她叫她別輕易去,卻晚了一步,李溫直已大步奔了出去。 申姜一急,從榻上摔了下去,摔得骨頭有些疼,渾身的肌rou卻仍跟融化似的,無半分力量。 她扶著墻壁,跌跌撞撞地挨到門邊。 罷了,是非黑白,她總要瞧個清楚。就算是死,也得做個明白鬼。 費勁兒地伸出手指,剛欲推開門,門卻自己開了。 外面的夜色濃得像墨,燎燎的火光,像夜色中尖利的爪子。 涼涼的夜風吹在申姜身上,一個黯淡的身影堪堪站在門口,將她的全部去路堵住。 賀蘭粼穿了身黑甲胄,手握著一柄泛著寒氣的鋼刀,刀上滴滴答答地還滴著猩紅的血液。 他緩緩朝她走過來,“不是叫你別出去好好在這等著嗎?怎么不聽話?” 第20章 離宮 申姜驟然見他,雙腿一打軟,差點再次摔倒。 賀蘭粼單手扣住了她的腰,兩人接觸的一瞬間,寒意和血腥味順著冷硬的鎧甲傳過來,引得申姜顱頂激靈靈地發涼。 申姜有意避開,問,“宮中怎么了?他們為什么要對我喊打喊殺?” 賀蘭粼沉然說,“是發生了一些誤會,所以才叫你別輕易出去?!?/br> 申姜追問,“什么誤會?” 賀蘭粼不答,幽幽從箱柜中一翻,將一套衣衫擱在申姜面前。 他道,“穿上?!?/br> 那是一套嶄新的衛兵裝束,比申姜的身形要寬大一些,看起來像是事先準備好的。 申姜瞥了瞥,并不徑動。 她對賀蘭粼的懷疑已經達到了頂峰。 她雙手背后,戒備地問,“為什么要我穿這個?” 見她這般神情,賀蘭粼默冷片刻,斂去了眼底大部分的戾氣。 他過來撫摸她的頰側,輕哄道,“不是說好了十日之內要帶你脫身么,今日是第十日,你忘了?” 十日?申姜恍然快把這茬兒忘了。 可她已和葉君擷相認,再不必和賀蘭粼摻和在一起了。 申姜猶豫片刻,委婉地探問,“那也帶李溫直走嗎?” 他干脆無情地拒絕,“不行?!?/br> 申姜攥了攥拳,指甲嵌入手掌中。若他真心要救她走,為何不能帶著李溫直? 一種情況是他本身不喜歡累贅,覺得沒有義務救別人;另一種情況是他根本就另懷目的。 兩種情況都有可能,但憑此時此刻的直覺,申姜更覺著是后一種。 她仿佛預感到了什么。 申姜心念急轉,刻意佯作任性的樣子,“溫直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不帶著她,我可也不走?!?/br> 這一句無非是拖延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