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緣起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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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談獨自一人穿過城池,就像孤獨的旅者于沙漠中跋涉。 或許前面有阻攔的人、擋路的墻——又或許沒有,誰知道呢? 這些事物他看不見,所以不存在。 很唯心,但是對于青白妄見全開的周談來說,這就是他認知中的世界。 生也一念,滅也一念。 只要周談的思維還在運轉,這一切就不可能停下。 我思故我在,正是如此。 額頭很燙,痛得像是一個手榴彈,拉環危險地掉在地上,隨時準備著粉身碎骨。 身體也好像到了極限,走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如果自我并不存在,會不會好過一點? 周談忍不住去想。 rou體一定更平靜,也更安詳,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入睡。 自己的情緒還是自己的,不會突然間就跑到什么地方去自虐,把靈魂撕出道道漏風的孔洞。 或許依舊虛弱,至少看起來像個人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是被榨汁機碾過的渣。 能產生的情緒都被擠走了,剩下干而無味的軀殼,一舉一動間透著黏糊糊的丑陋。 想很容易,最難的是什么都不想。 如果不去想,不去回憶,那么跋涉著的這具不像人的軀殼,就真的不是個人了。 但周談不能去想。 他就像一只盛滿渴望的碗,每時每刻都在漏水,都在消耗著自己,而獲得的補充卻少得可憐。 他背負著至親、至愛的命。目的達成之前,周談不能倒下。 珍貴的心力要用在最值得的妄想上才行,那是和敵人搏斗用的,不能浪費。 周談第一次學會了節儉。 這個越發非人的可憐人踉踉蹌蹌地走著。 咚的一聲,前額撞到什么東西,男人摔了一跤。 爬起來站定,向右走,整張臉卻又直直地磕了上去,那是另一個物體。 周談舔了舔唇,紅色的瀑布順著額頭和空洞的眼眶流下來,為他干涸的口舌強作潤澤。 面具早不知什么時候掉了。 男人摸索著扶上去,掌下是粗糲的樹皮,一股柏香味,摩擦得手上數道新傷生生地疼。 周談突然有些累了。 歇歇吧,無法再繼續前進了。 這樣想著,他便扶著樹干,小心地低下身,倚坐在這棵柏樹下。 “好冷啊?!?/br> 厚重的斗篷無法御寒。周談雙手抱膝,環抱住整個自己。 男人能夠憑一腔妄念篡改世界,卻不能讓自己暖和哪怕一絲一毫。 已經很久了。 從她和白衣相繼死去后,周談便一直這么冷。 或許是靈魂中負責溫暖的部分也一并死去了吧……他真的好難捱,要撐不住了。 還不能止步于此,男人想,自己必須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到。周談悲哀地想。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爛游戲,白衣就是他的金手指、他的修改器。 他是兼具理智與情感、道德與獸性的完美從者,是周談平凡生活中唯一的奇跡。 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兄弟。 母親早逝,父親忙于工作,白衣就是那個影響了周談整個人生的人。 白衣的溫柔是恰到好處的,很容易讓人以之為榜樣努力。 雖然不想承認……但周談的確也是模仿者中的一員。 如果不是因為內心的妒忌、不服、不忿,周談會向著模仿的路一去不復返,而不是試著去超越他、駕馭他。 ——以一個主公的身份。 他們這兩兄弟的相像,在骨而不在皮。 連對女人的偏好,也是一模一樣的。 比如那個女人。 仔細想想,周談其實也只見了她叁次。 F城的一見鐘情、蛾摩拉城的相識相交、沙漠中的血色婚禮…… 不,其實還有。那個時候的她還是雅雅。 周談并不想承認這段時光,它意味著自己的敗北——那時的她,只與白衣兩情相悅。 輸給羽亦鈞,他認了。但是輸給白衣…… 明明他一開始就發現了,她根本不是程雅雅!他發現了的! 可是,可是啊…… 周談終究晚了一步。 審美相類,周談總是和白衣看上同一件東西。兄弟一世,白衣從沒有不謙讓的。 唯獨她。 青年寸步不讓。 眼眶中有些刺痛,或許是沒有流出來的淚水。 周談不得不直面這個問題: 她愛著白衣。但,她真的愛過自己嗎? 星星。 那一晚,他們做過之后,伯勞拉著他去房頂看星星。 “星空什么的,我最喜歡啦~” 枕著男人堅實有力的臂膀,伯勞笑嘻嘻地伸手,去指星星給周談看: “這里的星空也和家鄉的不一樣呢……但是都很漂亮!好美!” 余韻未消,男人撩起女人汗濕的香發,放到唇邊親吻: “不如我的伯勞美?!?/br> “哎呀,這不一樣的~”伯勞佯做嗔怒。 “哪里不一樣了?” “星空是來自過去的奇跡?!辈畡谡f?!耙箍罩械男切?,或許在幾億年前就已經死亡?!?/br> “但在我們的眼中,它仍是存在的。這不是很神奇嗎?” 周談側身去吻她,“風月正當時,親愛的,講些浪漫的?!?/br> “浪漫……?”側頭閃過,伯勞眨了眨眼,“哎呀,想和你授受些正經的呢?!?/br> 不等周談推拒,她便開口: “因說世界,既非世界,是名世界?!?/br> “緣起性空。你,明白嗎?” 周談不懂。 伯勞便又牽著他的手,按在自己一雙胸脯上,很認真地教他。 “因說伯勞?!庇羞@么一個叫伯勞的女人。 “既非伯勞?!彼皇遣畡?。 “是名伯勞?!彼?,稱她為伯勞。 周談還是不懂。 伯勞嘆氣,只得繼續給他解釋。 “這個世界是存在的,但是世界不是實體?!?/br> “既非實體,那世界是什么組成的呢?緣起性空——世界是因緣的集聚?!?/br> “緣會則生,緣離則滅。所以世界才是世界?!?/br> 見男人懵懂的樣子,伯勞嘆氣。 “你啊……實在讓人放心不下?!?/br> 美艷的容貌中隱隱有著超脫之感。女人搖了搖頭,伸手去撫周談的頭頂: “實在聽不懂,我們就唱歌吧?!?/br> 回憶驟然中斷。 明白了,都明白了! 周談騰地站起身來,雙拳緊握。 為女人精妙的譬喻,也為她跨越時間的良苦用心。 在兩人短暫的相處中,她看穿了自己的異能,并將使用的關竅傳了下來。 以一種需要領悟的方式。 周談仿佛聞到從遙遠歷史中傳來的柏木香氣。 它是那么真,那么純,連宇宙的形狀都要受到它的影響。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 身遭那徹骨的寒冷,此刻化為了一種縈繞不去的芬芳。 白衣擁有的是完整的虛假,而他有的,則是殘缺的真實。 她是愛著他的。 于是周談笑了。 在他眼里,四周不再是非實在的空無,而是一整片遼闊的林海、雪原。 ——青白妄見的真正用法,是隨心所欲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