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被留下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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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后殿,空庭。 這里是菈雅一直沒有啟用的庭院。 大塊的翡翠與碧玉被打磨得極薄,交錯拼接,如同水霧般籠罩在庭院上空。 明亮的光穿過,穹頂下便蕩漾起水綠色的波紋,整個庭院像一池無形的清塘。 松柏掩映,竹木交橫。 是光影構成了宮殿里最美的一景。 它的寧靜恬淡,甚至讓菈雅吝于分享。 被要求安放復活用祭壇的是這里……可見她的主真的很喜歡他。 四下掃視,白咲兔突然有些羨慕被偏愛的白衣。 此時的空庭中,每一處都裝飾著盛放的黃玫瑰。 門上掛著,窗邊飾著,瓶內插著,檐下綴著…… 那口足以讓兩人共臥的碩大棺木中,亦是墊了層層迭迭的花。 它們互相交錯,黃的嬌艷,白的純潔,將棺木墊成了一張柔軟的玫瑰花床。 深呼吸以保持靈臺清明,牢記自己應盡的使命。 理了理長袍,緋瞳的少女神情莊重,取來放在一旁的儀祭匕首。 用匕首挑開束著錦袋的紅繩,將黑金雙發平托在匕首側部。 白咲兔端平匕首,將之高高舉起。默頌主名,片刻,將其放入棺槨內部。 退后,再推后,白發少女已然站在祭壇之外。 雙目微闔,雪白的長睫顫如蝶翼,她虔聲唱誦: “恩慈常在,啟明之星和獲赦之人于此,謹遵主命?!?/br> “凡信的都必得救?!?/br> “蘇醒吧,獲救的資格便在其中?!?/br> “此為復生之刻?!?/br> 咒成的那一刻,像是風被賦予了靈魂,整個庭院的黃玫瑰都被打動了。 花瓣漫天飛舞,片片婀娜多姿,打著旋兒落進純白的棺木。 沁人心脾的芬芳縈繞在水波瀲滟的光影下,像是滲透現實的夢。 夢中有一人被光喚醒,朦朧睜眼。 入目之處,盡是一片水光碧色。 再美的光影又有何用呢? 白衣突然非常傷心。 他的身邊是空的。就連死,他也沒能死在她的身邊。 這個失去了摯愛的金發男人,還沒意識到自己復活的事實。 空庭美得不似人間,他更加當作是死前彌留的意識,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等在祭壇外的白咲兔見許久沒有動靜,漸漸有些慌了。 怎么回事?是她哪里做錯了嗎? 少女幾步竄上祭壇,朝那潔白的棺木內看去。 只見白色和黃色的玫瑰里,陷著一位金發的俊美青年。 他閉著眼,笑得很苦,頭微微側著,像是昏迷在了絕望里。 在他身側放著一縷黑色的發,以及斷成兩截的儀祭匕首。 ——唯獨沒有菈雅。 菈雅,竟然沒有復活?! 怎么會這樣? 白咲兔整個腦子都是木的。 她用力地搖晃著白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醒醒,……醒醒!你別睡了。別睡了!” “……什么?” 頭被少女拽著哐哐地往棺材板上砸,白衣從夢魘中驚醒。 剛一睜眼,就被驚慌失措的少女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不對,我怎么了?” 掙脫少女坐起來,白衣看著自己的雙手。 溫熱,實在,半點沒有魂魄的虛幻感。 “這是……我嗎?” 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復活了。 白衣連忙問白咲兔: “菈雅呢?她怎么樣?” “明明用了寄香的……為什么菈雅jiejie沒有活過來,為什么!” 一把抓住青年肩膀,白咲兔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 “到底對她做了什么,你說、你說??!” “……寄香?” “就是頭發!菈雅jiejie的頭發!” 白咲兔急道。 “是我,一定是我做錯了什么……” 輕輕將棺中的漆黑發絲捧起,白發少女淚盈于眶: “我這就再試一遍!恩慈常在,啟明之星和獲……” “等一下?!卑滓麓驍嗨某b,皺著眉去看她手中那縷烏黑: “這不是菈雅的頭發?!?/br> “……什么?”白咲兔震驚。 “而且,這甚至不是頭發?!卑滓旅嫔?,“是合成纖維?!?/br> 明明是夏天,而且是全天中最熱的午后,白咲兔的身上依舊止不住的發冷。 要么是有人在不驚動自己的前提下掉包了發絲。 ……要么就是,她的主根本不希望被復活。 菈雅在求死。 這個假設比出了叛徒更可怕。 “我去找大家來?!卑讍D兔顫聲道。 如果菈雅jiejie真的出事了……白咲兔不敢想這之后的發展。 沒有主的樂園,還能被稱之為樂園嗎? —— 是黑袍人把周談接回來的。 黃沙燙得瘆人,男人身上的尸水都蒸干了。 當黑袍人找到他時,這具可動的尸體正倚坐在一片死去的沙棘下,枯槁如同朽木。 “真不像話……” 黑袍人皺眉,身上的紫光與周談眸中的那一抹紫交相呼應。 抬起眼皮,周談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復又恢復到那種了無生趣的死寂中去。 手中依舊虛虛握著那柄銀色的匕首。 搶走周談手中的匕首,黑袍人蹲在他身前,仔細打量著。 銀色的匕身上纖塵不染,只那血槽被濃重的黑紅色填滿,不祥的灰氣被壓縮在那狹長的一線。 “呵,這不是做到了么,怎么還這一副死樣子?!?/br> 用匕身拍拍男人的臉,黑袍人的語氣嘲中帶譽: “醒醒,你的病有救了?!?/br> “……” 周談并未做出反應。 沙風掠起斗篷一角,他像是真的死了,一動不動。 “嘖,真麻煩……” 將匕首探進斗篷中,黑袍人幾下將纏繞著的繃帶盡數割裂,又往男人的口中灌了瓶什么。 面具下,周談的臉扭曲變形。 辛辣的藥水燒灼著干涸的喉管,以一種摧枯拉朽之勢沖向四肢百脈,帶來無法形容的劇痛。 倒在黃沙中不住抽搐,原本高大精瘦的男人,此時蜷縮起來,只剩小小的一團。 嫌棄地看著地上這一坨東西,黑袍人諷笑著踩了一腳: “不感謝我嗎?至少沒讓繃帶和沙子長進rou里?!?/br> 周談依舊沒什么反應。 即使黑袍人反復驅使控惑之紫,男人的眸中依舊是一片索然。 愛人被他所害,友人為他赴死,就連唯一的親人也再不可能原諒他。 周談活了下來,卻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嘖,沒意思?!?/br> 鄙棄地將空瓶扔在他身上,黑袍人起身,將周談身上那縷用于迷惑心智的紫光收了回來。 腐敗的組織被奇特的藥液修復,男人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上,漸漸生出鮮rou和皮膚來。 嶄新潔白,甚至較之前更加年輕健壯,仿佛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但周談呢? 他寧可就這么死了,也不想在此刻同時擁有健康和清醒。 無論是否出于本心,做出了決定的那個人,正是周談自己。 因為他,白衣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又用生命給了復生結社一個交代。 那可是白衣??!這個世界上對他最真、最好的人,即使刀山火海也愿意與自己共赴。 竟然就這么走了,甚至連尸體都沒有留下。 僅僅是因為他的忿妒和不甘。 他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面具之下,周談哭得狼狽不堪,眼眶腫起,像個絕望又無力的孩子。 像是在沙漠中聞到了海水的咸澀,黑袍人搖了搖頭。 他鄙夷周談,卻也可憐周談。 這個男人如今一無所有,只因當初那一瞬間的嫉妒和動搖。 “我的任務結束了,你好自為之?!?/br> 抖了抖袍上的沙土,黑袍人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沸騰的沙塵之中。 他要去找他的城主,親口告訴山流月: 無論是那女人還是周執彧,都已經遭了他們最應得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