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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就應該去看看他的,只是……”程佩青又道,但那句話卻斷在此處,再開口已經換了話題,他看著欣愉說,“我向虞經理問過你的情況,你放心,以后我會替你父親照顧你,資助你讀書……” “謝謝,但是不用了,”欣愉婉拒,“我已經成年,學的就是銀行一科,而且滬江本來就有勤工儉學的傳統,能在此地做練習生,對我的學業沒有妨礙,還有助益……”她知道自己說的只是浮在表面上的那些詞句,掩蓋著,掩蓋著。 程佩青卻當了真,看著她說:“你真的很好很好,讓我想起你父親?!?/br> 她不能再聽下去,站起來說:“程先生,我還要……柜面上事情很多,我,對不起……” 話講得零零碎碎,她轉身退出去。程佩青有些意外,起身跟到門口。等在外面的虞經理也正用一種詫異的探究的眼神看著她,她努力克制情緒,又跟他們告辭,道謝,也不知謝的是什么,才終于回到柜面上。 接下去的那一整天,她默默做著手上的事情,不曾吃中飯,也不曾看見程先生出來,但一定已經走了。 挨到結束營業,她沒有等沈有琪,也沒留下來幫手整理,關帳鎖了鈔箱之后,獨自一個人出了銀行。 她在路上走著,無所謂到哪里去。曾經計劃得密不透風的生活像是都破碎了,幾點鐘到何處,去做什么,全都已經毫無意義。她只是在路上走著,腦中盡是關于父親的記憶。又或者說,并非都是記憶。她像是可以看到他的一生。 一個北方少年,小時候讀過私塾,寫得一手好字。后來逃難到上海,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憑著一副好身體,他被工部局警務處招了做巡捕。在戈登路訓練站里受訓,賽跑、負重、槍法,都是他拿第一。他身材高大不比錫克巡捕差,長相也體面。從訓練站出來,他白天在馬路上巡邏,夜里去外國人開的義塾讀書。他做的筆錄和報告都極其規整,捕房里的西人上司和通譯都喜歡他。他們總把華捕看作原始人,懶惰油滑,而他是里面比較容易被教化的那一種。換句話說,他在捕房前途無量。 再后來,他遇到了那個照相館里的女孩子。每次巡邏經過,總是看見她在店里忙,替客人梳頭,畫眉毛,或者手里拿個撥浪鼓,逗小孩子笑。她有一副特別溫柔的眉眼。照相的孩子不曾笑起來,他倒先笑了,是許多年都不曾有過的純粹的笑容。隔著櫥窗玻璃,他朝她看,她也朝他看,兩個人就這樣認得了。他每天早上到她住的地方去等她,陪著她走去照相館上班,等到夜里放工,再陪著她走回去。起初,兩人一前一后,連句話都不好意思講。慢慢地,才并肩而行,無話不談。 于是,他們結了婚,努力攢著錢,造起一個小小的窩。兩只箱子,一副桌椅,一張床,鋪上朝陽格子床單。城市里不值一提的一小塊地方,卻是他們兩個人的一切,過去,現在,未來,都裝在那里面了。 于是,她懷了孩子。靜謐的夜里,他伏在她身上聽隆起的腹中發出的聲音,猜這是男孩還是女孩,商量叫什么名字好呢 就這樣,直到那一天,她躺到產床上。醫生說來得晚了些,孩子出來了,彈了很久的腳底心才哭起來,聲音細得像小貓。但她的血止不住,不停地滴落到產床下面一只洋鐵皮桶里。暗紅色的液體浮浮沉沉,她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個慘白的軀殼。他悲痛欲絕,只覺這就是阿鼻地獄。 那幾年在巡捕房做下來,他自以為已見過許多悲歡離合??嘀鱽碚J尸,蓋布揭開,人厥過去,等到再醒來,只會發出動物一般的嘶嚎??伤B這一點都做不到,怕嚇到孩子。 那個只有他兩只手掌那么大的孩子,頭發濕漉漉地黏在一起,臉上嫩紅色的皮,好像氣喘大了都會破似的,卻又握緊了一對細小的拳頭,拼盡全身力氣地在哭,整副小小的軀體和著哭聲顫抖。 護士從產房里抱出來給他看,說是早產,只有四磅重,想要養活就得放一種育嬰暖箱,美國貨,用一根管子沖熱水進去,日夜有人看護…… “小姐……”有人叫她,打斷了她的想象。 欣愉回頭,抹去淚水,才發現是之前在電車上看見過的那個外國男人。 這一次,她已經可以確定,他是巡捕房的偵探。父親也穿過像這樣大一號的西裝,因為里面還要背槍套。 這一次,他直接朝她走來,對她說:“小姐……” 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 “鐘小姐,我知道你聽得懂……”他用英文對她說,聲音并不高。 “我不認識你?!彼掖一卮?,想要甩開他。 但他跟上來,走在她旁邊,說:“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你都做過些什么。滬大商科,女子銀行,沒有你,他們不可能做出那些東西?!?/br>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彼裾J。 “我想要的不是你,所以才會在這里跟你講話,”他無視她的回答,繼續說下去。 她懂他的意思,否則她現在應該已經坐在巡捕房的審訊室里了。 她終于停下腳步,這時候才認出自己正在走的這條路,是去往血巷的方向。 恍惚間,耳邊又是程佩青在對她說:你真的很好很好,讓我想起你父親。 不是的,她在心里回答,我不好,一點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