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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冷,他把衣服領子翻起來,在風里縮頭縮腦,笑對林翼道:“我就一個眼睛不看見,林老板又要滑腳了” 林翼坐著沒動,平靜了一秒才把車窗玻璃搖下來,也掛上一個淡笑,對著他說:“四寶你急什么呢我碰到個熟人,容我先送人家回去吧?!?/br> 這四寶卻還不走,倚在車上跟他軟商量:“許先生請你幾次,今天總算要見面了,林老板要是這么走了,我跟上面不好交代啊?!?/br> 林翼一時沒說話,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沒關系的,”鐘欣愉忽然開口,說,“你去談你的事情,反正我大衣都沒有拿,跟你一道進去,等你談完我們一道走?!?/br> “那就最好了,”四寶即刻附和,“請小姐一道去吧?!闭f罷一點不客氣地拉開車門,朝馬路對面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翼蹙眉,飛快地看了鐘欣愉一眼。 路燈昏黃的光線揉雜著霓虹的熒彩,照亮她面孔的一半,雙眼卻沉在陰影之中。他辨不清她說話時的表情,或許就算看見了,也不懂是為什么。 寂靜的停頓的一秒,她坐在那里沒有動,等他開門下來走到這一邊,才伸手挽了他下車,自然而然地。他便也攬過她的腰身,自然而然地。 兩人穿過馬路,再次走進“上海 99”。 四寶跟在后面,湊上來給他們推門,又跟林翼打聽:“這一向樣樣東西大漲,林老板有什么消息伐啦哪樁生意好做,指點兄弟一二吧?!?/br> 林翼沒接口,他便轉頭向鐘欣愉自我介紹:“鄙姓馬,馬四寶?!?/br> 鐘欣愉也不與他搭話,略一側身,靠向林翼,避開那一股發油和古龍水的氣味。她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 馬四寶倒也無所謂,直接引他們上樓。人還在樓梯上,已經聽見輪盤飛旋、骰子琤琮跳碰的聲音。 二樓是賭場,雙零輪盤,百家樂,撲克,牌九,應有盡有。賭客中不少是西僑,也有華人,總之都是本地最有錢的那一些。男人穿挺括的無尾禮服,女人拖著長裙。仆歐們端著銀盤穿行其間,盤子里滿是高腳杯裝的香檳和點綴著魚子醬的梳打餅。 馬四寶去敲一個包間的門,林翼趁著這時停下腳步,招手叫過一個殺老夫,兌了一卷籌碼給鐘欣愉。 鐘欣愉知道他的用意,留她自己在外面,顯得就是個舞場里認得的女人,剛上手,不相干的那一種。 她接過那卷封好的籌碼,卻仍舊挽著他的手臂,手指扣著他。林翼看了她一眼,又是那種探究的眼神,但來不及再說什么,包間的門已經開了,里面有人迎出來。 來人就是歐師傅說的那個“許”,以及四寶口中的“許先生”。 鐘欣愉知道他叫許亞明,《申報》記者出身,后來從了商,還做過商會的秘書。當時在任上的會長就是穆先生,中日開戰之后,穆先生去了香港,將他留在上海處理事務,但現在已經立場不明。 照片里看見過的人此時就在眼前了,許亞明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中等身材,尋常商人打扮,體面又不算鋪張,看見鐘欣愉就調侃,說:“喔唷,林老板口味變了嘛,交這樣文文氣氣的女朋友?!?/br> “怎么”林翼一笑反問,“找女人還有個定規了不是各憑本事的嚒” 許亞明也跟著笑起來,展臂請他們進去。 幾個人一同走進包間,馬四寶跟在后面,帶上了門。里面并不窄小,地毯滿鋪,掛著厚絲絨窗簾,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二十五倍高價的煤炭,把暖氣燒得正旺。男人們都已經脫了西裝外套,襯衣外面一律是羊毛和絲綢拼接的馬甲,香煙抽得云山霧罩。 許亞明請他們到窗邊一圈沙發上落座,又叫仆歐上茶水。 林翼卻不肯去坐,直接問:“今天中還是西” “你這人怎么這樣呢進門就想著賭?!痹S亞明又笑,他是杭州人,說話帶一點那邊的口音,眉眼彎彎的,更顯得和氣親切。 “你叫我來,不就是給你送錢的嚒我們速戰速決,今天夜里我還有正經事呢?!绷忠砘卮?,說完看了鐘欣愉一眼,反倒不像是正經事。 屋里幾個男人都會意地笑起來,許亞明便也不勉強,轉向鐘欣愉道:“那就讓小姐選,麻將還是撲克” “撲克吧?!辩娦烙浠卮?,并不窘迫。 “那就黑杰克,”許亞明做了主,又問,“小姐會打嗎” “會一點?!辩娦烙潼c頭,沒有顧忌林翼的目光。 “那最好了,你也上桌,”許亞明對她道,又伸手指指林翼,“他每次打牌都是送錢,我們贏得都沒有味道了?!?/br> 聽他這么說,幾個人又笑起來,馬四寶也很麻利,已經叫荷官進來,鋪了牌桌。 一圈坐了六個人,臺面上賭注不小。林翼卻打得很隨便,總是跟著下注,兩三輪之后棄牌退出,真的就是在送錢。 牌局開始不久,許亞明說肩膀不舒服,叫仆歐站到身后給他按摩,自己懷里抱著個軟枕趴在桌邊,解釋說:“十幾年老毛病了,都是從前寫文章做下的?!?/br> 林翼笑了聲,說:“既然這樣不如早點散了吧?!?/br> 許先生不肯,說:“那可不行,難得捉到你來一次?!?/br> “就這么牽記著我呢”林翼揶揄。 許亞明說:“既然是合伙做生意,怎么能總避著不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