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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在王俊從法院復印出來的案卷上看到過這一連串的時間—— 200X年,9月20日,下午5點15分,兇案發生。 5點20分,嫌疑人何齊、胡凱被抓捕,嫌疑人林凜(未成年)駕駛嫌疑人何齊提供的車輛逃逸。 5點35分,嫌疑人林凜逃逸途中遇車禍,在警方控制下入院搶救。 7點50分,嫌疑人林凜的親屬林薇被帶回分局協助調查。 當夜,林薇在公安局接受問詢,因為她的身份到底是嫌疑人還是嫌疑人家屬尚未有定論,幾個辦案的警察對她的態度也不大好拿捏。沒人告訴她發生了什么事,她被帶到一個小房間,里面擺著一張桌子幾把折椅,墻上沒有掛什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也沒寫“禁止刑訊逼供”,看樣子應該不是審訊室。從晚上到半夜,前前后后來了幾撥人,反復問她相同的問題: “林凜是你什么人?” “你認不認識何齊?” “什么時候,在哪里認識的?” “他跟你什么關系?” “胡凱呢?跟你什么關系?” “聽沒聽他們提過沈繼剛這個名字?” ………… 林薇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壞了的發條玩具,機械的重復著那些答案。至于她為什么會在這里?警察為什么要問她這些?所有問題背后又有著什么樣的聯系?她不容許自己去想,但即使不想,卻也有著極壞的預感。 每隔一陣,她就問一遍:“我弟弟林凜在哪兒?他現在怎么樣?” 警察們表情淡漠,并不回答。 就這樣,直至凌晨,最后一撥問話的人走了。又過了一會兒,一個女警走進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碗溫吞吞的方便面。從午飯到現在十幾個鐘頭,她什么都沒吃,水也不曾喝過一口,奇怪的是一點都不覺得餓。她坐在那里沒動,女警也不強要她吃,放下面就準備走,不知是真的同情她,還是審訊策略,離開之前又轉回來,對她說:“你弟弟在區中心醫院,手術做完了,還沒醒?!?/br> 林薇迷茫的抬起頭,醫院?手術?她不懂。 “你知道什么都說清楚了,就能出去看他了?!迸^續說下去。 “我知道的都說了?!绷洲被卮?,喉嚨發出的聲音有點陌生,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女警看看她,打開門走了,很久再沒有人進來。問詢室里沒窗,也沒掛鐘,她只能約莫估計著過去多少時間。二十四小時,她心里想,他們可以留她二十四小時,如果超過了,那么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賴志成是在半夜里被一通電話叫起來的。過去的大半年里,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多次,好在他年紀大了,睡的也不沉,并沒有覺得多痛苦。次數多了,再在靜夜里聽到那一陣陣催魂的鈴聲,竟然連心慌的感覺都沒有了。 但這一次卻是兩樣的,電話那一頭不是何齊,也不像華善堂那幫小的管他叫“阿Sir”,反倒例行公事的喊了聲“賴先生”——是上海那邊的張律師,到底是職業素質,幾句話就把事情說清楚了。 賴志成聽得坐起來,后來干脆就下了床,開口道:“先把人保出來吧?!?/br> 那邊答說:“被害人送醫之后宣告死亡,重大刑事案,四十八小時都沒到,要取保候審恐怕有難度?!?/br> “有難度?去找領事館,找僑辦,務必給我把人先弄出來!” “只是何先生,對不對?”那邊又問。 “是,只是何齊?!辟嘢ir回答,待電話掛斷又撥了另一個號碼,叫車過來,直奔機場。 民航包機在上海降落已是次日天明,太陽從近海的灘涂上升起來,機場跑道上晨風凜冽。賴志成從舷梯上下來,上海這邊的律師及一干人等已經在下面候著了。 “怎么樣?”賴Sir問。 張律師答:“領館方面還在交涉,警察局死摳著規定不放人,估計不滿四十八小時出不來?!?/br> “人見到沒有?” “在審訊室見過一眼,沒單獨見,也沒說上話?!?/br> “怎么樣?” “情緒不太穩定,看見我就叫,要我去醫院看那個孩子。警察就借這個機會把我帶出去了,否則倒還能多知道一點情況?!?/br> “就是那個行兇的孩子?”賴志成問。 “是,” 張律師點頭,“車禍的時候,人撞在方向盤上,脾臟破裂?!?/br> “現在怎么樣?” “手術已經做完了,但情況好像不大好,我在醫院留了人,一有什么就打電話過來?!?/br> “雨林道的人撤了沒有?” “沒有,還是老樣子?!睆埪蓭煷?。 賴志成點點頭,道:“盡快把何齊保出來吧?!?/br> 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了,就怕何齊這種狀態下面亂說話,特別是萬一那個孩子再有什么事的話。警察局那邊搞刑事審訊的都是多年的老江湖,是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賴志成坐上車往市區去,一路都閉著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看著像在睡覺,其實卻不是。他莫名憶起多年前的一個場景,那是在英國,當年的何齊大約只有十四五,在學校里打一場曲棍球比賽。他離的很遠,但腳底下是一個山坡,有點居高臨下的意思,也能清楚的看見賽場上那場沖突。何齊被對方球員圍堵,人家用球棍使絆,那一跤摔的不輕。隊友們圍上去就要開打,何齊也是氣急,卻還是把球棍扔了才沖上去。何齊,就是這么一個人。他可以說是看著何齊長大的,何齊會做什么,不會做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