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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牛rou面還有靈魂,雋嵐不信,卻也懶得跟他再爭。 等了一會兒,面還沒有上,管收銀的“珠姐”又過來拉家常,問郁亦銘:“小郁,今天休息???最近天氣冷,生意好不好?” “我已經不開出租車了?!庇粢嚆懟卮?,熟門熟路的倒了杯茶,涮了涮筷子,分給雋嵐一雙。 “哦,是嗎,那現在在哪里發財?”珠姐又問他。 “什么發財,還不就是打工?!彼?,說得還挺謙虛的。 雋嵐在一旁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珠姐一走開,就問郁亦銘:“你還開過出租車?!” “開過一段時間,”他點頭,理所當然中透著些得意,“除了開出租,我還在納帕的農場里采過葡萄吶?!?/br> “是不是還在Graral擺地攤買過唱???”她嘲他,不知道開出租、采葡萄有什么好得意的。 “這倒沒有,我是個有底線的人,”他卻認真起來,“有些東西,I never sell?!?/br> “比如說?”她倒要聽聽,他的底線在哪里。 “比如說彈琴,比如說你,章雋嵐?!彼钢杆谋亲?。 她打掉他的手,只當是說笑,心里卻突然想起許多年以前,他們去看《大逃殺》,他對她說:“章雋嵐,我絕對不會殺你的?!痹S久才又開口,問:“說正經的,你到底為什么去開出租?” “為什么?當然是為了賺錢啊?!彼X得她的問題很荒謬。 “那為什么不在學校做RA?” “本科生做個屁RA,哪來那么多機會?” 她被他問得答不上來,這些年,此地的工作的確是不容易找。 她又想起每次回家,mama必定要八的那段八卦:郁亦銘出國之后,他家就搬了,然后就傳出他父母離婚的消息,不久他mama便辭職離開J大。 在大學教書雖說不是什么金飯碗,卻也不是說放棄就能輕易放棄的,但郁亦銘的mama辭職倒不讓人覺得意外,一個是因為她在學術圈子里有些名氣,自有更好的位子等著她,另一個原因就有些難堪了。與她離婚之后,郁亦銘的父親很快就再婚了,娶的也是J大的同事,那個女人與前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在學校辦的三產——一間禮儀公司里負責培訓模特和禮儀小姐,婚禮那天穿了件紫色絲絨旗袍,打扮得像舊時代的舞女。去吃喜酒的同事很多,當面說恭喜恭喜,背后卻都當成笑話看。難得那對新人神經足夠強悍,照樣笑得開心,一桌一桌敬酒敬過來,讓人不得不佩服。 他mama后來怎么樣了,雋嵐沒敢問,父母離了婚,孩子的地位便尷尬了,更何況是已經成了年的孩子,也難怪他想要早些自立。 “你做白班還是夜班?”她又問郁亦銘。 “都做過,要賺錢哪還憑你挑,不過我喜歡做夜班,”他回答,“不堵車,沒有那么吵,也沒有那么臟?!?/br> “紐約治安不好,你還敢做夜班,遇到過危險沒有?”雋嵐覺得自己應該關心一下。 “我說遇到過,你會不會哭?”郁亦銘卻還是老樣子,不肯干干脆脆的給個答案。 “我干嘛哭???”雋嵐莫名其妙。 “那我干嘛告訴你???” “你能不能不抬杠啊,跟你說話怎么就這么累!”她嘆了口氣放棄了。 剛好這時候跑堂的老頭把面條端上來了,她不再理他,低下頭吃面。 這碗面倒真是個驚喜,不枉她冒著風雪寒流,半夜三更跑到Queen’s,面碗夠大,湯頭是牛rou和牛骨熬的,面和牛rou塊全都分量十足,上面撒一把碧綠的蔥花,色鮮味美。郁亦銘說的那一味“靈魂”配料——酸菜,也跟她從前吃過的酸菜不一樣,不太酸,也不像別的臺式小吃那樣偏甜,切成細末跟蒜末和辣椒拌在一起,味道蠻怪,吃了卻停不下來。 見她專心吃面,不再追問,郁亦銘卻又開始說了:“其實很簡單的,我租車的車場在布魯克林,做夜班的話,就是下午過去拿車,然后從五點鐘開到第二天早上五點,收車之后再去車場結賬,兩不賒欠。如果真要說危險,凌晨是最危險的,但只要不去小街窄巷和治安差的區就行了?!?/br> 他一項一項算給她聽,一個班十二個小時,跑多少公里路,加多少油,扣掉油費和租車的錢,能賺多少錢,然后又跟她說出車時遇到的人和事,帶著全副身家的無家可歸者,小意大利區的酒鬼,在噴泉里洗澡的乞丐,韓國城夜店門口跟保鏢打架的飛女,還有各種坐霸王車的人,所有這些都是她生活圈子之外的。 “知道開出租車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嗎?”他問她,爾后又自問自答,“你永遠都猜不到下一個客人要去哪里?!?/br> “天天在路上跑,有沒有被警車追過?”雋嵐是在美國學的駕照,車開得不怎么地,她最怕就是被騎摩托的警察叔叔鳴著警笛追,如果要申訴,還得上法庭,葉嘉予就差一點碰到這樣的事情,后來總算運氣好,案子開庭前被撤銷了。 “沒有,哪有這么驚險,你當拍警匪片???”郁亦銘笑她,“倒是有人上了車就說,甩掉后面那輛車?!?/br> “哦,原來不是警匪片,是黑幫電影?!彪h嵐只當他玩笑,也嘲笑回去。 郁亦銘卻放下筷子,說起故事來:“記得有天凌晨,我從威廉姆斯橋進入曼哈頓,開到格林威治,上來一個亞洲面孔的女人。我車上正放一首粵語歌,她便也跟我說粵語,說要去上東。開出一個街區,她回頭看了看,對我說‘甩掉后面那輛車?!覐姆垂忡R里看到她說的那輛車子,就對她說,‘ma’am后面是輛陸虎,我開的是跑了二十幾萬公里的福特,而且是手排擋,我又開不大來,你叫我怎么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