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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起先,他們只談工作。 蘇敏告訴方書齊過去幾個月里MDI的點滴,方書齊也說起KEE的那些事。 還有兩周,次年的春夏系列就將在巴黎登臺,像曾經的許多次一樣,所有人都投入了全部精力和心血,一切貌似準備就緒。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有信心。因為軒雅方面提出的各種意見和種種無形的牽制,這個系列從設計初稿到最后的成衣,經過了無數次的修改,有時甚至是推倒重來,最后出來的東西,和他最初的設想幾乎背道而馳,整體輪廓是對軒雅旗下一家老牌時裝屋經典造型的模仿,細節上的刺繡則和過去幾年的設計極其類似,個別款式只是將袖口的花樣移到胸部而已。 “我都能料到雜志編輯會怎么寫——毫無新意,除非售價也算得上是一種創新?!彼麑μK敏說,像是在開玩笑。 “軒雅為什么要這么做?”蘇敏不懂。 “軒雅是個大機構,有自己做事的方式,要管理龐大的brand portfolio(品牌組合),單單頂級品牌就超過五十個,相比之下,KEE只是一個戰略虧損系列罷了,他們要下的是一盤很大的棋?!狈綍R還是玩笑的口氣,但蘇敏心里很清楚,他沒那么輕松。 “今晚司儀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她終于開口問,問題或許有些不合時宜。 “什么故事?”他反問。 “六十六年前的云綺?!?/br> “一半一半吧,marketing那一套你也懂的?!彼麥\笑著回答。 “跟我說說吧,只說真的那一半?!?/br> “其實我知道也不多,”他靜默了片刻,說下去,“那個時候,我祖父去世不久。他一直有心血管方面的毛病,但控制得很好,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個巴黎打來的電話。當時我在倫敦,聽到消息趕回到曼徹斯特的那天,他已經走了,很快也很平靜。我父母告訴我,他留下話要我去巴黎處理一個長輩的后事。說實話,我覺得很奇怪,這一輩里兄弟姐妹很多,我不是最大的,為什么指明要我去?我一無所知。 到巴黎之后,一個律師接待了我。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祖父說的那個長輩叫江雅言,駕駛一輛快要報廢的捷豹跑車,在從九十三省去巴黎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出事的時候已經八十二歲了。這個年紀死于超速駕駛,很少見吧?” 蘇敏覺得自己像是在聽一個久遠陌生的故事,不知如何回應。 “那個律師建議我申明放棄繼承權,因為死者還有債務沒有清償。至于財產,只有一間小公寓,而且已經抵押給銀行了,除此之外,沒有留下任何存款或者其他容易變現的東西。也就是說,如果我選擇繼承,只能得到公寓里的家具衣物,并且負責償還債務;如果放棄,那么一切就到此為止了?!?/br> “你選擇了繼承?” “是,”他回答,“我去看過那些東西,聽她的鄰居說關于她的事情,僅僅是時光流逝本身,就是價值不菲的?!?/br> “你眼光很好?!碧K敏評價道,由衷的。這一點,恐怕沒有人會不同意。 “也不是,”他笑,“那個時候,我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對不對,只是決定賭一賭。你知道法國的司法拍賣程序嗎?” 蘇敏搖頭,她知道很多關于法國的東西,但對司法拍賣,一無所知。 “法官宣布標的物和起價,而后點燃一支線香一樣的蠟燭,很細,燒得很快。蠟燭燃盡,沒有人出價,就代表流拍了?!彼忉?。 “你就是在那次拍賣上認識凱瑟琳王的?”蘇敏記起來,很久以前凱瑟琳就跟她提過這件事,但直到現在,她才把這一切都串在一起。 “對,”方書齊回答,“拍品當中只有不多的幾件珠寶,其余都是衣服,原來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名人,我以為大都會流拍,但最后凱瑟琳代表軒雅買下了所有東西?!?/br> “你就是用這筆錢投資了KEE?!?/br> 方書齊點頭,漸漸收起笑容,不再看她:“所以,我總是覺得自己付出的要比戴維和孫迪更多,更有價值,以為自己放棄了無與倫比的東西,作為補償,就必須得到無與倫比的成功,結果卻跟我預想的完全不同。 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從前的事情,戴維那件事情之后,你跟我說的那些話,還有后來那兩次我去找你。那個時候,我壓力很大,一直以為自己付出得最多,承擔也最多。直到孫迪、戴維,還有你,一個一個離開,沒有人再和我站在一起,我才真的明白你們幫了我多少,而我甚至連句謝謝也沒說過……” 這番話聽得蘇敏有些難過,心里卻還是兩難的,打斷他道:“別對我說謝謝?!?/br> “是,不應該說謝謝?!彼c頭,“八月底,回到上海之后,我總是在想,如果能重新來一次,沒人認識我,沒人知道我是誰,有全新的機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贏得我愛的人,我會作出怎樣的選擇?!?/br> 說完那句話,他停下來,似乎在等她開口。她靜靜坐著,很久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想對他說:你沒什么了不起的,即使是你也不能改變我,我不再愛你了。但事實上,就在此時此刻,她真的想對他說的是:堅持住,我愛你。 “我也有個故事,沒那么長,也沒那么老,”沉吟許久,她終于開口,“我小時候去少年宮學畫畫,四個人一張桌子,一盒彩色鉛筆,盡管我畫畫很好,第一次上課卻什么都沒畫成,因為我把所有想要用的彩色筆都抓在手里,怕被別人搶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