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57節
倒真有點外頭所傳的“金屋藏嬌”之意。 “可是郡主來了?”清淺的聲音從昏暗處傳來。 元曦循聲看去。 眼下午時剛過,檐上日頭正當熱烈,金燦燦地將屋子填了個滿當,唯獨留下一小塊角落。透過塵埃起伏的光束看去,尤為格格不入。 而云旖就坐在那兒,挺著腰背,牽著笑,每一根頭發絲都規規矩矩,像仕女畫上板正的人。 “郡主專程過來,我卻因著身子不適,不能親自招待,實在失禮,還望郡主海涵?!?/br> 云旖笑容和煦,宛如初升的朝陽。 一縷陽光恰好斜在她腳尖,每向她挪近一寸,她就將腳往里收攏一寸,始終同前面光亮的世界保持距離。仿佛稍一觸碰,就會被燙到。 元曦心里不由犯起嘀咕,但沒說什么,只道:“夫人客氣了。云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夫人是他的親妹,我自然也要以禮相待?!?/br> 再次聽到關于云霧斂的事,云旖睫尖顫了一顫,抿唇瓣垂下眼,想問又不敢問,纖白的手攥著圈椅扶手,都暴起了幾根青筋。 許久,她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但也只是垂著眼簾,輕描淡寫問:“這些年,他過得可好?” 元曦卻反問:“那夫人又過得如何呢?若我是他,只要夫人過得好,他便過得也好?!?/br> 云旖忍不住笑,“我有什么過得不好的?!?/br> 她抬手繞著耳邊的碎發,濃睫忽閃如翅,卻是不敢直視元曦的眼。 大約也是覺察到了元曦質疑的目光,她又繼續補充道: “之昂是個很好的人,做夫婿很好,做巡撫也很好。大家都夸他,說他是北頤少有的人才。才剛二十多歲就已經坐到巡撫的位置,將來前途不可限,保不齊還能混個首輔當當……” 她猶自絮絮說著,將孟之昂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可眼睛卻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從未抬起。 元曦聽不得不耐煩,打斷道:“可是你說了半天,還是沒說這些年你到底過得怎樣?不是嗎?” 云旖啞了一瞬,越發縮起脖子,不敢看人,“我、我……我也不知道,他們都說我有福氣,修了八輩子的福才能嫁給之昂。否則我這樣一個人,哪里配得上他?我、我……” 她白嫩的一張臉逐漸皺起來,露出痛苦之狀。視線跟著左右亂飄,指尖絞著衣袖,兩只腳也開始在裙底不安地磨蹭,仿佛昭獄里頭正在接受審訊的犯人,被問及了什么此生都不愿面對之事。 瞧著是要犯病了! “夫人!”小桃擔憂地沖上前。 元曦也懵了,不過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居然能把她問成這樣? 恐她真出什么事,元曦忙也跟著跑過去查看情況。這一急促之下,手腕間有東西滑落,“丁零”一聲落在地上。 是那日衛旸送給她的紅繩,上頭竄著一個銀色鈴鐺,和兩顆紅豆。 大約是方才兩人從佛堂小路過來,她手剮蹭到了什么地方,不小心將繩子磨斷了。元曦忙伸手去撿,這一碰,由不得又發出一聲清脆的“丁零”。 再尋常不過的聲音,不仔細聽都不會覺察。 然云旖聽了,卻像是被焦雷當頭擊中,臉色煞白,瞳孔驟縮,整個人都哆嗦起來。魚似的從圈椅上滑下來,癱倒在地上痛苦地痙攣。 小桃上去扶,她還“啊啊”尖叫著拼命躲閃。 兩只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腦袋,十根纖纖手指深深插-入烏發之中,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好好的發髻被抓得亂七八糟。好似不這樣抱著,腦袋便會疼到炸裂開。 唇瓣更是抖得宛如風中枯葉,嘴里還不停歇斯底里地嚷嚷:“??!??!別過來!別過來!??!” “我不是賤人,我不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別這樣,求你別搖了,別搖了,求求你!” “我會好好聽你的話,不會給你丟臉,也不會給你添麻煩,更不會再提那個人。求求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求求你了!??!” 第69章 下落 動靜鬧這么大, 很快就引起外頭監視的人注意。 雜沓的腳步聲如潮汐般飛快往這邊涌來,元曦和小桃都來不及藏身,停云苑的郝管事就領著一大幫婢女和婆子破門而入。 一瞧見小桃,郝管事便氣不打一處來, 指著她鼻子就罵:“又是你!你個掃帚星, 都給你說了多少回, 不許靠近停云苑, 不許靠近夫人, 你就是不聽!” 小桃是個硬骨頭,一面伸手去抱云旖,熟練地拍背給她安撫, 見云旖情緒平靜不少, 她又仰頭對著管事“嘁”了聲,啐道:“我不過來,夫人早晚叫你們禍害死,你們才是真正的掃帚星。拖大街上掃地,過路人都嫌你頂禿掃不干凈!” 她說得極為順口, 又不卑不亢,顯然不是第一次跟這位管事別苗頭。 郝管事登時氣得鼻孔冒煙,眉毛胡子亂飛。 “誰禍害夫人, 自己瞧不出來么?每次你一過來, 夫人就得犯病,我看就是你就是那幕后元兇,逮著機會就跑來給夫人下-藥。夫人就是被你害的, 病情才反反復復一直好不起來。我今天就替天行道, 打斷你的腿, 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再往夫人面前湊!” 他邊說邊擼起袖子, 接過旁人遞過來的雞毛撣子,朝她走去。 小桃知他這回是要來真格的,小身板嚇得一激靈,卻還是張開雙臂,義無反顧地護在云旖面前。 就在那粗糙的大掌即將落下的一瞬,卻聽有人道:“我看誰敢!” 元曦起身一步上前,將小桃和云旖擋在身后。她身影不算多高大,可氣勢卻尤為凌人。 郝管事個頭比她高出整整一頭,愣是叫她駭得渾身震顫。明明被仰視著,他卻無端生出一種被人居高臨下睥睨之感。筆挺的腰背生生彎折下去,宛如煮熟的蝦。 覷了覷小桃,又瞅了瞅元曦,他心中雖有百般不服氣,卻也只能扯起笑臉,討好地對元曦說道: “郡主初來,有所不知。這丫頭壓根就不是個好東西!夫人看她可憐,好心好意收留她,誰知她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不僅不報恩,還恩將仇報,屢次害夫人犯病。小的也是為夫人,為郡主著想,方才想著為民除害?!?/br> “我沒有!”小桃反駁。 郝管事瞪她,“還敢犟嘴,信不信我這就……” 元曦斜睨了他一眼,他哆嗦了下,立馬河蚌似的閉上嘴。 小桃得意洋洋地朝他吐舌頭,郝管事氣得雙頰漲紅,卻愣是不敢再多言一個字。 “方才你說,害夫人犯病的都是掃帚星?”元曦挑眉問,“那這回不慎害夫人犯病的人,是本郡主。那本郡主也是掃帚星了?” 郝管事嚇圓了眼,腦袋搖成撥浪鼓,“不不不,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只是……” “夠了!”元曦揚手打斷,根本沒打算聽他說完話,只道,“不管你們怎么想,這回的事,的確跟本郡主有脫不開的干系。本郡主也不是你們口中的‘忘恩負義’之人,惹出這樣的麻煩,自然要一管到底?!?/br> 她邊說邊扭頭喚小桃,“你去把竊藍和銀朱叫過來,今天本郡主就要把孟夫人接去一枕春,再請一個好點的大夫,專程為她治病?!?/br> “誒!”小桃脆生生地應了句,拔腿就要往外跑。 郝--------------?璍管事忙把人攔下,急著道:“使不得使不得?!?/br> 又對著元曦不住點頭哈腰,“孟大人吩咐過,夫人身上有恙,不宜出門,讓小的千萬要好生照料。如是出了什么事,大人第一個怪罪的,就是小的??ぶ髂貋碛衅兴_心腸,也可憐可憐小的幾個,莫要再為難我們了?!?/br> 元曦卻只道:“我意已決,郝管事莫要再勸。若是孟大人追問起來,就讓他來找本郡主?!?/br> 說罷她便轉身去扶云旖。 然云旖卻“啊”地一聲,避開她的手,邊搖頭邊瑟瑟往后躲。濃長的眼睫叫淚水打濕,粘連成一縷一縷。因害怕至極,那黑曜石般的瞳仁隱隱地,在眼眶里打顫。 “我、我……我不要跟你走。我得留在這里等之昂回來,他看不見我會難過的?!?/br> 元曦愕然擰起眉,沒想放棄,“莫怕,我只是帶起出去走走,很快就會把你送回來的?!?/br> 知道她現下情緒起伏不定,元曦也盡量讓語氣柔和,不想再刺激到她。纖白光潔的手穿過漏明窗上斜照而來的光束,一點一點耐心地遞向她。 云旖卻壓根什么也聽不進去,直覺毒蛇正吐著信子朝她靠近。 她尖叫得愈發厲害,一邊高聲喊:“不要過來!”一邊蹬踹著兩腳躲到后面的紫檀木桌底下,抱著桌子腿縮成一團,抖似篩糠,戒備地盯著所有人。 就連一向最得她信任的小桃也近她不得。 郝管事由不得松口氣,為自己捏了一把汗,重新收拾起笑顏,哈腰上前道:“郡主,您也瞧見了,不是小的不肯放人,是夫人不肯跟您走。恕小的以下犯上,說您一句??ぶ鹘袢召Q然登門,已經嚇得夫人犯過一次病,就莫要再惹她不快了。等改日夫人病好,小的一定讓夫人親自上門,跟郡主致歉?!?/br> 元曦冷笑,眼里的寒光幽幽斜去,“你還真是有本事,讓你家夫人上門致歉,她就上門致歉?!?/br> 郝管事叫她噎了一噎,臉上五光十色,半天說不上來一句話。 元曦也翻了個白眼,懶怠再搭理他。 照她心底的意思,自然是想繼續帶云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眼下這狀況,也的確如郝管事所言,不能再輕舉妄動。 捏著拳左思右想,元曦沉出一口氣,還是選擇以退為進,起身道:“照顧好你們的夫人,倘若她身上少一根頭發,我就讓你們脫一層皮!”便帶著小桃暫且離去。 郝管事嚇得心肝都快嚇碎。 先遑論她背后的太子,便是她自己這通身的氣勢,就足以摧折人心。當下他也不敢多言,只帶著大伙兒跪下來顫聲應是,人都走出去好遠,也不敢抬頭。 * 回去的路上,兩人臉色皆是不妙。 小桃還是孩子心性,一想到錯過了這次救人的絕佳時機,以后別說再找機會,便是連靠近停云苑都不行,她便忍不住跺腳抹淚抱怨: “都怪你!要不是你冒失,夫人也不會犯病,就更不會把他們給招來?,F在好了,連門都進不去,還怎么救夫人?” 元曦不會同一孩子計較這些,覷她一眼,只問:“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家大人平日里都是怎么待你家夫人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聽見鈴鐺聲,就成了那樣?甚至還舍不得走?” 小桃這回是沒打算再隱瞞,卻也實在不知其中緣由,枯著眉頭道:“我也不知道為何。頭先我也勸過夫人幾回,讓她和離。她也是這般一徑兒夸大人好,就是不提自己,也不愿意走。要說大人待她如何……” 小桃咬著唇瓣停下,也犯了難事,“摸著良心說,我也的確沒瞧見大人欺負過夫人。在夫人面前,他一直都是百依百順的??晌揖褪歉杏X,那種‘順’很不對勁,具體說不上來,橫豎就是怪怪的。應當是又什么東西,咱們外人不知道,否則夫人怎么會變成這樣?” 說著說著,她忽然“啊”了聲,似想起什么來,拽了拽元曦的袖子,朝她勾了勾手,神色無比鄭重。 元曦明白她意思,彎下腰,將耳朵遞給她。 “我前些日子,趁深夜去給夫人送吃的,看見大人慌慌張張地從外頭回來,斗篷一摘,渾身上下都濺滿了血,像剛殺過人!” 元曦聽著這話,只當是孟之昂背地里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畢竟朝堂之事,深不可測。官員們為了爭奪手上那點權,除了明面上的爭斗之外,或多或少都沾了點見不得光的手段。 然再聽她說:“他手里還捧了個東西,拿黑布蓋著,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跑急了那會兒,從底下滲出了點水,把那黑布都給燒出個洞,可是嚇人!” 前些時日深夜,渾身是血,手里捧著東西,水還把布給燒出了個洞…… 一大串線索在腦海里串聯成線鉤子,輕輕一動,便有東西呼之欲出。 元曦瞳孔如貓兒般縮起,轉身抓住小桃的肩膀,雖努力克制過自己的情緒,還是控制不住言辭間的急切:“你可還記得,那天具體是哪一天?” 小桃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琢磨片刻,支支吾吾報出一個日子。 元曦握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覺又收緊幾分。 是了,就是江老爺子遇害那天。那能把布燒出個大洞的水,一定是養過那浮蘿魚的水,所以那魚果然就在孟府之中! 橫亙在心頭多日的大石稍稍落下些許,元曦長長松出一口氣,卻沒松完,仍拉著小桃問:“那你可知道,你家大人把那東西藏到哪兒了?” 小桃搖搖頭,“放哪兒了我不知道,我只瞧見他進了夫人的臥房,就是剛剛我們去的那一間,再出來,手里就沒東西了?!?/br> 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