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略理清事情后便快速離去, 可臨走前掠過孟怡的眼神，看死物一般的冰冷，孟怡想忘也忘不了。

    她不敢回孟家讓孟父知道, 她有預感可能真的闖大禍了。

    六神無主之下, 她只能試著打電話給霍明汐, 寄希望于對方。畢竟蘇瓷的病是她們告知的, 否則她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而霍明汐此刻看著嘟嘟作響的手機卻沒有多加理會, 她躺在房間露臺的搖椅上，精心繪制的指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段時間她各方面進展都堵心, 總算有件順意事了。

    “系統, 不算違規吧？記得給我積分！”霍明汐語氣透著慵懶, 尾音帶著喜悅。她也沒想到順手攛掇的一個小棋子給了她意想不到的驚喜。蘇瓷病危住院, 對她來說意味著攻略世界的難度直線下降，氣運間接掠奪了。

    “尚未檢測到成功，請宿主注意，務必盡快補充氣運值?！毕到y機械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霍明汐撇撇嘴，她都習慣了這破系統，經常一問三不知還答非所問，辣雞就是辣雞！不過幾天了還沒準確消息，看來得她親自去一趟。

    -

    茂盛的枝葉在清風吹拂下微微晃動，春日的柔光溫暖落在病床上的少女身上。她靠在雪白的抱枕上，捧著一本書，另一邊的手背上還吊著藥瓶。

    精致的側臉蒼白干凈，透過光線似乎還能看到細細的絨毛，天生微翹的眼睛安靜純澈，像極了誤闖人間的小天使。

    天使如此美好，卻不屬于人間。

    停在病房門口，大約是陽光有些刺目了，何司銘閉了閉眼。

    抑郁癥伴隨嚴重自殺傾向，病態偏執型人格……

    “病人本身便極度缺乏安全感，性格敏感，這可能跟病人成長經歷有關，內心情感態度可以說是冷漠的，共情能力差。她整個精神世界認知其實是病態且極端的，甚至會出現妄想，加深心中偏執意念?！?/br>
    “非常危險的是，在長期壓抑下，病人的抑郁癥程度已然加深，出現自殺傾向并付諸行動。這次病人病情的失控，便是自身清醒下的有意為之。這種情況不可能只出現一次，在病情沒有好轉的情況下，自殺傾向會一直持續?！?/br>
    “作為家屬一定要時刻注意病人的動向，多多陪伴。盡可能治療這段時間，家屬能陪在病人身邊?！?/br>
    醫生說的話響徹耳邊，何司銘不知道是如何走出辦公室的，他只覺得連腳步都是沉重的。

    早在之前，他就有心理準備了。那樣長大，瓷瓷內心世界恐怕早就扭曲了。

    他如何不清楚，心靈創傷才是最難痊愈的傷口，有時候根本就不會愈合，只會隨著時間越長傷口越加腐爛。宣泄疼痛的途徑除了傷害別人便是傷害自己，沒有第三種選擇。

    而瓷瓷顯然選擇了她想要的。

    以前何司銘盼著外甥女能快樂地生活，現在他只求小姑娘可以停下離開的腳步，好好待自己，為了愛她的家人。

    或許聽到了房門口的動靜，女孩抬起了頭，眼睛漆黑純然，聲音細細的。

    “舅舅?！?/br>
    “瓷瓷猜舅舅今天給你帶了什么？”小姑娘發現了他，何司銘收起思緒，舉起了手上的小食盒，英俊儒雅的臉上有著親昵笑意。

    蘇瓷搖搖頭，放下外文書籍，看到她食盒她一點興趣都沒有，猜都不用猜了。

    蘇瓷的沉默，何司銘沒有意外，孩子醒來便是這樣。安靜內向，不愛說話，不打擾她可以呆坐一整天，并且不怎么和外界交流。她開始抗拒見生人，連醫生都不太愿意見，而霍家人每次見到她，也都是沉默居多。

    霍家父兄們是有一肚子話想說，而蘇瓷是無話可說。那個活潑可愛、笑容燦爛的小姑娘仿佛只是一個假象，存于陽光下的透明泡影，很快化為虛無。

    “這是你外婆和安奶奶專門為你做的，世上僅此一份，只給瓷瓷?！笨镜门钏扇彳浀男〉案?，沒有什么糖分，櫻桃小丸子的卡通造型非?？蓯郾普?，旁邊還有兩個小小的飯團，何司銘特意帶來哄孩子吃的。

    前幾天還在輸營養液，現在身體稍微好點了，可胃口奇差無比。從前便不愛吃飯，現在厭食的癥狀更加明顯了。

    少食多餐，強行逼迫會引起逆反，他們著急也沒用，只能一步一步來。

    誰都舍不得逼她。

    “舅舅，我想離開這里，討厭醫院?！?/br>
    小食盒擺在桌子上，蘇瓷假裝沒有看到，垂下卷翹的長睫，輕聲提出了要求。最近的日子，她時常做夢，夢里都是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白墻，和醫院一模一樣。她被困在里面，暗無天日，那種感覺不是懼怕而是有點膩味惡心。

    “好，那舅舅和醫生商量，我們先回家，家里也有醫生?！焙嗡俱懗了计瘫阃饬?，對于他來說，瓷瓷的心情和意見是首要考慮的，她也確實需要一個好的環境養病。

    除去必要治療，如果瓷瓷更愿意在家里的話，也不是不行，聘請頂尖醫療團隊進行私人服務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本身就是常態。何宅作為歷代家主的住宅，有完善的療養室，正好適合瓷瓷。

    見舅舅答應了，蘇瓷小小松了一口氣，怕他們硬是要她呆在這里。醫院便可以安心嗎？它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也沒有辦法為人逆天改命，重新書寫結束。

    左不過是拖時間，再拖長一些，可蘇瓷覺得這并沒有任何意義。

    “舅舅答應了瓷瓷，那么瓷瓷是不是也應該答應舅舅一些小要求?！毙」媚镎Ａ苏Ｑ劬?，表情盛滿了無辜。何司銘有些無奈地笑了，語氣布滿了疼愛。

    “特地給瓷瓷的心意，瓷瓷要收下的。外婆和安奶奶特別喜歡你，才囑托舅舅帶來的，瓷瓷不吃那她們知道要傷心了?！彼呀浐透改赶嗾J了，本來想把他們一起接到何家，可老人家一時半會兒不習慣，需要時間接受適應，他只能另安排住所了。

    “安奶奶？”

    外婆喜歡她是真的，前世今生都證明，她不會拋下她，蘇瓷相信?？砂惭艦槭裁匆矚g她？就憑見了幾次面嗎？那太不正常了。因為舅舅愛屋及烏，出于禮節問候，這才是蘇瓷能夠接受的理由。

    “是啊，她很擔心你。那么好的孩子生病她可心疼了，瓷瓷要快點好起來，她和外婆都等瓷瓷回家?！焙嗡俱憸厝岬匕雅⒙燥@凌亂的頭發往后撥了撥，她的臉又瘦又小，應該說整個人都是這樣，好像長不大，最小號的病服穿在身上都還顯得空蕩。

    “我好嗎？”蘇瓷摸了摸食盒邊緣，聽見舅舅的話有些好奇。她不是不知道別人對她的評價，她也認同的。

    “舅舅見過很多小姑娘，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瓷瓷。漂亮聰明，學習特別好，是一個小天才，會孝順家人，舅舅想不到誰能比你更好了！”何司銘摸了摸外甥女的發梢，眼眸里有著不易察覺的痛意。

    “即使瓷瓷什么都不會，是個連簡單算術題都搞不懂的小笨蛋，但在舅舅心里依然是最棒最可愛的小姑娘。舅舅不會騙你，我們是最親的人，瓷瓷以后你會慢慢明白，家人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就是疼愛你的?！?/br>
    “從前你有外公外婆，現在你有了舅舅、安奶奶和何爺爺，如果愛是一個小小的團，現在它是不是像滾雪球那樣又大了一點？證明又多了幾個人愛你，未來它會越長越大的。瓷瓷可能現在不相信舅舅說的，不過沒有關系，就算它不長大了，也不會變小，我們都很愛瓷瓷?！?/br>
    何司銘神色溫柔又耐心，語氣肯定絲毫沒有猶豫。

    是嗎？她真的值得別人喜歡她？

    蘇瓷不相信，記憶不會騙人，可人心會?；蛟S舅舅對她的喜歡也只是一時的，如果他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應該也不會選擇繼續喜歡她了。

    因為連她自己都厭惡自己。

    小姑娘指尖點了點食盒上的卡通圖案，小臉安靜恬然，對何司銘的話沒有表現出接受或反對的意思。

    還是太心急了，何司銘告誡自己要慢慢來，瓷瓷的情況本身就急不得，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

    離開醫院回家治療的方案，在小姑娘的堅持下，眾醫生和家屬商量后最終還是同意了。如果是旁的病人，醫院不敢那么痛快放人就怕出現意外，可女孩明顯不是普通家庭，家里的環境條件堪比小型私人醫院，能保證病人的安全，那也可以有例外。

    何司銘去拿報告單了，而蘇瓷則乖乖坐在長椅上等他。她的身體狀況已經比之前好一些了，在眾人的監督下有按時吃藥，按時接受專業醫生的治療，似乎看起來一切都緩慢朝正確路線前進。

    走廊長椅的對面是一扇大窗戶，此刻微微打開了，透過它能看到醫院后花園蔥郁的樹木。蘇瓷此時的注意力卻不在那滿眼生機的綠色上面，歪了歪頭。

    她覺得好像有人在看她，目光慢慢轉移，那個全身武裝，戴著口罩寬檐帽的奇女人。不，準確說應該是女孩，看身形年紀應該不會很大。

    蘇瓷的感覺并沒有出錯，霍明汐站在醫院的拐角，臉色陰晴不定，內心卻是崩潰的。她看到了什么？蘇瓷好端端坐在長椅上，不是說病入膏肓？

    來之前她已經打聽好了病房號，可沒有到達，卻在這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這么說，她這次還是失敗的？

    咬著嘴唇，霍明汐手緊緊抓著衣擺，抬頭的一剎那卻和蘇瓷四目相對。

    “判定結果為失敗，系統氣運值即將呈負數狀態，重度警告！”

    冰冷機械又詭異的聲音仿佛憑空出現，蘇瓷眼睛微眨。

    系統？

    第60章

    走廊上來往的人并不是很多, 剛才奇怪的聲音曇花一現就像錯覺，是她聽錯了嗎？蘇瓷不太確定，微彎的杏眼有著深色。

    是那個奇怪的女孩身上有什么東西嗎？

    霍明汐此刻所有的想法都被腦海里機械音打斷了。

    【宿主盡快補充氣運值, 能量即將耗盡，后果嚴重?！?/br>
    【功能受損……自動開啟關閉商場指令?！?/br>
    辣雞！霍明汐情不自禁罵了一聲破系統。

    穿書前她也算看過n多小說，書里的主角“前輩”們在書中世界不說個個都是大殺四方, 但至少是順風順水的，隨身系統更是逆天的存在。而她呢？諸事不順，活得像個小配角，她就沒見過像031這么沒用的系統！

    其實她心里也多少清楚, 隨著奪取氣運計劃的接連失敗, 系統得不到能量補充，陷入沉眠的時間長了很多, 經常不能喚醒，一些功能自然也失效無法使用了?？涩F在連商城功能都關閉的話, 她接下來靠什么去進行“逆襲”？

    霍明汐有些茫然，開始忍不住懷疑起自己，她真的可以擁有女主那樣完美無缺的人生？她是書中唯一的主角嗎？不過下一秒她便拋開了這些無用的自問, 現在重要的是把系統修復, 她怕系統所說的“后果”是她不能承受的, 比如把她送回原世界！

    “你有事嗎？”女孩清凌凌的聲音打斷了霍明汐亂糟糟的思維, 坐在長椅上的小姑娘, 披著長至腳踝的厚風衣，目光淡淡, 透著些許疑惑。

    不知道為什么對上蘇瓷的視線, 霍明汐難得有些心慌, 好像她所有的秘密在那雙眼睛里都會暴露無遺。

    “沒、沒事, 認錯人了?！?/br>
    既然任務再度失敗，她還是趕緊離開，回去想辦法重修計劃，以免節外生枝。

    慌亂下，轉身的瞬間霍明汐不慎撞上走廊的行人，寬檐帽無意間掉落在地，她伸手撿起地上的帽子。

    “霍明汐？”

    原來是她。

    蘇瓷黑白分明的眼睛有著了然，難怪她會覺得對方的身形有些眼熟，戴著口罩她也能認出來。她很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那些可笑的曾經好像離她已經很遙遠了，早已被封藏在記憶不見光的角落。

    蘇瓷的話令霍明汐動作一僵，不能承認，不能慌！

    她深吸一口氣起身，裝作若無其事快速離開了醫院走廊。

    看著匆忙逃離的身影，蘇瓷收回視線，垂下了無辜的眼睫，指尖無意識般輕輕點著椅子。

    如果是霍明汐，那她很可能沒有聽錯，奇怪的聲音應該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

    所以系統是什么？超自然的存在嗎？

    蘇瓷其實沒有那么驚訝，她都能夠戲劇般重來一次，那么作為書中女主，霍明汐有一些“奇遇”也算正常。

    只是……

    從前很多不太正常的地方連接起來，似乎都可以有理由了。

    對嗎？

    窗外的綠葉在金芒下每一片都瑩瑩發亮，斑駁的光影灑進走廊，這方空間仿佛也盈滿了明亮。小姑娘乖巧安靜地坐著，像個美麗的瓷娃娃，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多看一眼。

    什么叫近鄉情怯？

    霍凌昀生平第一次體會到，雖然他昨天還見了meimei，是在小姑娘睡著的時候。她醒來時不太愿意理會人，特別是他們，現在她出院了都不肯回家。

    父親也沒有辦法，瓷瓷狀態那么差，需要一個她不抗拒的環境進行療養。即使他們再不放心，再不情愿，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何家把小姑娘接走。

    “瓷瓷是在等何舅舅嗎？”霍凌昀拎著禮袋坐到了蘇瓷旁邊，態度自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蘇瓷抬頭，少年桀驁凌厲的眉眼染著溫柔，笑容像驕陽似乎會灼傷人。她忽然想起夢中屬于“她”的四哥霍凌昀，明明是兩個不同的靈魂，此刻竟然奇異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