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里的觀眾們一片驚呼,而沈清宴只是抬起頭，隔著那道閃電向著房門處望過去。房門處薄云意正站在那里，手中的利劍出鞘，雪亮的劍刃上有一點焦痕，正擋在沈清宴身前，不差一毫一分。

    “你真的問了?！?/br>
    他神情復雜地開口。

    “我為什么不問？”沈清宴反問，薄云意沉默了一會兒，只是笑道：“我本以為你不會信我?！?/br>
    沈清宴看了他一眼，抬手指著他徑直說道：“我知道面前這人是重生回來的?！?/br>
    轟?。。?！

    屋外平地有雷聲震耳，仿佛天地嗔怒，腳下的地面都在輕顫，滿屋的鍋碗瓢盆被震得“叮當”作響，滿街慌亂中唯獨沈清宴穩穩站著，甚至還有閑暇向著薄云意笑了笑：

    “看，天道能立刻幫我實時測謊?！?/br>
    薄云意：……

    原本暴怒中的天地都因為沈清宴的這句話而停頓了一瞬，仿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暴怒下去——而在它猶豫的當口薄云意已經一步踏了進來。他衣袖一拂，房門在他的身后合攏，外界的風雨雷霆立時平息，接著又抬指往空中一點，將屬于菜園的這一小片時空與周圍分隔，沈清宴再關上敞開的窗門，頓時天地俱安，四野清靜。

    “說吧?！?/br>
    在滿屋再無半點異聲的寂靜里，沈清宴抬頭看向薄云意：

    “你上輩子喜歡上的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br>
    “臥槽……”

    “這個問題……”

    “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呢（微笑）”

    吃瓜群眾們用最小的字號躲在直播間的角落看著戲。薄云意卻只是輕聲一嘆。他吁出一口氣，肩膀驟然一松，像是卸去了擔負許久的千斤重擔：“……其實你不應該這么問?！?/br>
    “你應該問我，當年那個凌弈塵喜歡上的沈清宴，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br>
    他朝著沈清宴笑了笑：“凌弈塵活過的日子太久了，我這輩子才只活了不過千歲——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個嬰兒的腦子里突然塞進了數萬萬年的記憶會是什么樣的情形——嚴格來說，我和他并不是同一個人，他所經歷過的很多事情對我而言，都像是隔著一場夢境?！?/br>
    這句話奇異地讓沈清宴感到了些寬慰。

    “所以你夢里夢到的我，究竟什么樣的？”

    俯下腰去，沈清宴在自己慣常放酒的地方翻了翻，伸手進去卻沒摸到酒，只摸到了兩只空蕩蕩的酒壇。抬頭一看，薄云意正早有預料地望著那兩只空無一物的酒壇笑：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挺討厭你的——天天都在我夢里做菜，但這世界上根本就沒什么酒和菜！我在夢里看著你們吃喝的開心，醒來自己到處去找，卻總也是什么都找不到……那段時間我最害怕的就是做夢……”

    “不止是你，我也挺討厭那個凌弈塵?！?/br>
    他住了笑，補充了一句。

    沈清宴把空蕩蕩只是個裝飾的酒壇放回去，從自己的儲物袋中拿出兩壇酒，側過身遞給他一壇：“是害怕自己被他給代替了嗎？”

    “不是——不全是?！?/br>
    “我第一次夢到過去的‘自己’時，年紀還很輕……大概只有二十一二歲吧。剛剛結成劍嬰，是我們云浮山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也差不多是當時整個修真界的第一人，可以想象我當時有多意氣風發……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成就，幾乎足以讓任何一個修真者自豪了?！?/br>
    薄云意抱著那壇酒，側著頭仔細地想了想，墨黑的長發從他的臉側垂下來，被他的呼吸帶得微微拂起：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萬中無一的修真奇才，一直以自己的劍道進境為豪，整日里沾沾自喜……可突然就有這么一場夢魘纏上了我?！?/br>
    “當我意識到我的天賦可能并不是真正屬于我的天賦，我的劍道并不是真正屬于我的劍道……我的修為，我的能力，我的一切，也許都是依仗于他人的遺澤才能得到時……”

    他拍開酒壇的泥封，喝了一口酒，向著沈清宴做了一個手勢：“我的心境差點就崩潰了?！?/br>
    “本以為自己是個天才，卻發現真正的天才另有其人？”

    沈清宴用調侃的語氣問，臉上卻不太能笑得出來，薄云意倒是灑脫地很，干脆利落的一點頭：“不錯?！?/br>
    “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我一直不肯相信這些夢會是真的，反復告訴自己這只是我的心魔。直到有一天浮云山發現了一處上古修士的遺跡，掌門派我去先行搜索……我當時拿著遺跡地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我夢中的一處場景?！?/br>
    “是我‘前世’探索過的一處洞府?！?/br>
    沈清宴臉上僅有的一絲笑意也維持不下去了。他直起身來望著薄云意，薄云意卻不看他，只是平靜道：“你想的沒錯，我當時差點入魔了?！?/br>
    “斬斷記憶，斬斷前世，斬斷牽絆，讓我只成其為我——我當時滿腦子都想著這個。一路渾渾噩噩地沿著路線往洞府里去，心里卻想在見到那洞府的第一刻就將其毀掉。等世界上所有與‘凌弈塵’有聯系的事物都消失，不就只剩下‘薄云意’了嗎？”

    “我就這樣想著，提著劍，一路筆直地向著洞府處飛。反正我‘上輩子’已經來過這里一次了，所有的寶物所有的陷阱所有的路線和隱秘我通通知道，根本就沒有任何阻礙地飛到了洞府深處。當我正要動手的時候，我的夢里突然出事了?！?/br>
    薄云意放下酒壇，他的臉上也沒有半點笑意了：

    “你死了?！?/br>
    沈清宴的心口一顫。

    “我——我是怎么——”

    他沒有控制住地問。

    “我當時也不知道?！?/br>
    薄云意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他睜開眼，一向深邃的眼眸中出現了幾許迷茫：“凌弈塵和沈清宴的距離并不像你和我那么近，當年的沈清宴也是一個主播，在直播平臺上非?；?，有很多很多的觀眾，而凌弈塵只是他的眾多觀眾之一，也許和他比較熟悉，但也僅止于此了……他們之間甚至算不上朋友?！?/br>
    沈清宴：“……？？？”

    “那凌弈塵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愛前世的自己愛到了這個地步嗎？！為了復活連朋友都算不上的自己連生死都不顧了？這是一種怎么樣的——怎么樣的——

    大概是看到了沈清宴臉上難以形容的表情，薄云意的神色也變得奇怪了起來：“我當時也懵了，一時間完全忘記了要斬斷前塵的事情。每天按時入定做夢，想要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我發現，你其實沒死?！?/br>
    沈清宴：“？？？？？？？？？”

    這是連續劇嗎？？還有這種死而復生的狗血劇情？！

    彈幕里為數眾多的問號代表了其他的觀眾也和他一樣一臉懵逼。

    “還記得你的師父嗎？那個叫蒼虬子的？”

    薄云意用一言難盡的表情提示。

    “記得?！?/br>
    這個人沈清宴怎么可能不記得。

    薄云意言簡意賅地：“前世這個世界上沒有我，蒼虬子奪舍了自己的兒子后壁虎斷尾，舍去了大半修為換得了一線生機?！?/br>
    “然后他……”沈清宴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接下來的劇情。

    薄云意沉重地點了點頭：“他差點奪舍了你，他沒有成功，但是你入魔了?！?/br>
    “然后你就被魔界選中做了入侵修真界的首領?！?/br>
    沈清宴：……

    他已經聽得滿心茫然了，總覺得這走向實在太過曲折離奇。他只是個一心做菜的小廚子好嗎！為什么總是要背負上這種莫名其妙的命運！

    沈清宴直白地將自己的疑惑對薄云意說了，薄云意聽了后，神色復雜地望著他：“有時候我會懷疑我的選擇有沒有錯?！?/br>
    “總覺得這輩子有我在，你對自己的實力層次完全沒有一點意識……”

    但想了想，他還是搖了搖頭：“不，我覺得就算沒有我，你對自己的實力層次也是不會有任何意識的?！?/br>
    ……沈清宴覺得自己的心口中了一槍_(:3」∠)_。

    是的，一點不錯，雖然清楚自己身處在修真界，但在發現做菜也能長生不死之后他就把自己全副的心思全都撲在了做菜上……修煉？那是什么？打架哪里有做菜好玩！

    “只是個人的愛好所在吧?！鄙蚯逖缏柫寺柤纾骸拔抑皇窍鄬τ谧霾恕⒉皇悄敲吹南矚g修煉?！?/br>
    薄云意嘆了口氣：“忘了自己是怎么成名的嗎？踏破重天的沈先生？天人合一的心境感覺怎么樣？”

    你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厲害。

    沈清宴聞言靜了靜。

    他蹙眉思考，半晌才道：“我踏破重天，只是為了報我的家仇。就我自己的本心而言，我真的并不喜歡戰斗，也不喜歡隨之而來的名氣與贊譽，我更希望我的生活簡單平靜。每天做菜，給大家直播，最好身邊的人并不認識我，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平常人……”

    “雖然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但我想一想，總還是可以的，對吧？”

    沈清宴笑著道。

    薄云意又抬頭看了看他。

    雖然沈清宴此時沒有說話，但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種“富貴于我如浮云，萬鐘于我何加焉”的瀟灑從容。

    ——那些曾經讓自己汲汲營營的虛名假利，他卻是完完全全地不在乎。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你當然可以這么想，只是其他人不會這么以為。你的天賦，你的實力，在整個修真界都堪稱是天之驕子，更別說你還是那么有名。周天直播真的是遍布周天萬界的，仙界中人知道你，魔界中人自然也知道你——在魔界入侵修真界之前，他們就想方設法要把你拉下水來?！?/br>
    “他們成功了？”

    “不，他們失敗了?！?/br>
    薄云意安靜了一瞬，隨即嘆息道：“但是你從那以后，就再也不做做菜的直播?！?/br>
    “我不知道前世的你在魔界遭遇了什么，但應當是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你在之后的直播里再也沒有笑過，做菜的小店也仿佛被徹底遺忘了。你每天打開直播后所做的事情就是殺魔修，殺得天崩地裂，海清河晏，最后和一位上古魔頭同歸于盡，成了整個修真界的英雄?！?/br>
    “……我這次死了？”

    薄云意勉強勾了勾唇：“我也希望沒有?！?/br>
    屋子里一時陷入了沉默，少傾，沈清宴輕聲道：“聽你這么說，我上輩子還真的挺……快意恩仇？’

    “恩仇是恩仇了，但我并不覺得你有多少快意?！?/br>
    “夢里直播間中的很多觀眾都是后來才遇見你的，當時的你已經是一個英雄了。他們崇拜你的殺伐果斷，每一次你手刃魔修的時候他們都會眼睛發亮，但我——我和凌弈塵從一開始就遇見了你，無論怎樣看，都總覺得后來的你，遠不如當初的你那樣快樂?！?/br>
    薄云意嘆了一口氣：“夢里的凌弈塵這樣想，我也這樣想……我們寧愿你，不要成為夢境最后的那個英雄?！?/br>
    沈清宴：“……就是為了這個，所以你就強行逆轉了時空？”

    “其實不是我，是我們?！?/br>
    薄云意不好意思地道：“前世的凌弈塵雖然挺強的，但要說逆轉時空還是做不到。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一點兒也不擅長陣法……”

    “陣法？？？？？”

    不提到這個詞還好，一說到這一點，沈清宴頓時想到了一個人！

    “你們……不是吧……”

    他結結巴巴地問，薄云意板著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前世你被魔修抓走后不久，廣平城的城主就找到了直播間來……”他左右看了看，小聲道：“給你說，他其實也是什么上古大能的轉世重修，只是對方分出的神念比較多，他又比較叛逆，所以始終不認為自己是他，不但給自己取了個很土的名字叫趙廣平，還強行把其他的轉世分身收作徒弟，堅持要做自己的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