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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將嫡姐的眼睛點燃,炎炎不息:“為何?” 我輕抿唇上濃墨重彩的胭脂,正如今日的烈烈火焰,正如帝姬的蝕骨怨恨,一切皆是如此刻骨銘心:“有一種通身金黃的蛇,長養在大漠里,噬人骨、吮鮮血,殺人如麻、睚眥必報,故被天下人所稱道?!?/br> 帝姬所統領的“沙蛇”,為報國仇,也是這等不惜性命的路數。 “原來如此?!钡战憧粗R城下的嗜血廝殺,嘆道,“你看,說起謀反,樓蘭帝姬要比我老道多了?!?/br> 確實如此?!吧成摺钡闹\反絕不反在明面上,她們偽裝成敵人的奴婢,舍棄屈辱,拾撿金丸,像是一味致命的毒,隨著血液的循環,逐步探入敵人心臟。她們甚至在地下挖起了四通八達的密道,架空這個老邁的王朝。 殺氣滿天。 最后,我們在琳瑯宮的龍鳳寶座上發現了阿塔瑟。 琳瑯宮的一切都即將燒毀,錦緞覆灰,金玉凋敝。濃墨一樣的陰影里,阿塔瑟坐在王座上,仿佛是大順朝的主人。眼前的畫卷甚為詭妙,恰似《骷髏幻戲圖》(2)一般。 一只惡鬼穿著假娘的衣裳,坐在皇帝的寶座上。 阿塔瑟用地上的人皮擦拭著彎刀,溫柔地說出三個字:“你來了?!?/br> 象征王權的丹墀上涂滿鮮血,汩汩如河。鮮血沾濕了嫡姐層疊的暗紫半支蓮妝花馬面裙,弄臟了白靴,使她仿佛行走在無間。 嫡姐走近了道:“既然你要毀滅大順,為何要救元甍帝的性命?” 她說的是去年聽戲時,戲臺前有人造反,阿塔瑟動武相救,露出了破綻。 “她是個昏君?!卑⑺従弳⒋?,“倘若趙福柔繼位,或者趙嘉云奪權,并不會像她這般信任我?!?/br> 嫡姐攏著自己的琵琶袖,腕上猶掛那對警醒自身的地獄變金鐲,襯得她膚白勝雪。嫡姐好像伸手想要觸碰滿殿的鮮血,可她與阿塔瑟遠隔萬水千山。 嫡姐悲哀而嘆:“你付出了這么多,身體、容貌、尊嚴,只為了復仇,值得嗎?” 她不懂阿塔瑟,我卻懂。有些時候,恨比愛的力量更強大,能支撐一個人走很久很久。 阿塔瑟還是那般惜字如金:“值?!?/br> 第61章 ??徐鶴之 又一場宮變。 松煙掀開紅木箱籠, 收拾了許多金銀細軟、綢絹衣物進去,且哭且嘆:“郎君,怎、怎么辦呢?” 我抱著孩子道:“不妨事,我們躲在深府, 關好門, 想來不會有歹人?!?/br> 入墨接過釵兒, 攏一攏那海棠紅的金線鴛鴦襁褓, 低聲道:“哎,這世道不太平, 咱們得萬分小心,才保得住性命?!?/br> 我望著烽火肆虐后灰藍的天際,笑而不語。我只是一介男兒郎,死不足惜。只愿無論生死沉浮,都陪伴在你身邊。 忽有三十余個頭頂翎子兜帽、腰佩金錯刀的凌煙閣武官邁入長亭, 面孔皆是我不曾見過的。這些武官列成一行,目光炯炯望著我。 我不由自主起身,護在釵兒跟前。入墨眉心緊蹙,顫聲問道:“你們要干什么?” 武官們齊聲撩起飛魚服, 單膝跪地:“奉上峰之令, 保護主君與小千金性命。倘若主君有絲毫不妥,我等皆提頭而見!” 原來是你的人。我登時放了心。 不愧是在凌煙閣中縱橫多年的武官, 她們都知道男女之防, 并不敢靠近我, 只守在層層天青色的亭紗外。 我寂寂良久,不知做些什么, 便抬手烹茶。 松煙不住在亭廊間躑躅踱步, 苦聲道:“郎君竟還能坐得???這……” 我攏著緞袖往石青冰裂紋茶壺里放龍眼, 預備烹龍眼茶:“我信她?!?/br> 松煙瞟著那一只裝著細軟的紅木箱籠,一壁絞袖子,一壁道:“萬一、萬一……萬一呢?奴才只怕萬一??!奴才們賤命一條,草芥似的,落在哪里都有活路。郎君這般容貌,謫仙一般,上個香都能惹出鬼來,要是落在歹人手里,可沒有活路了!” 我端起淺口荷葉碧蓋碗品茶,笑著搖頭:“不會的?!?/br> 入墨搖晃著懷里的釵兒,囑托道:“小千金可要快快長大,護著您的爹爹?!?/br> 遠處凌煙閣武官們起了sao動。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你是誰?有通行令牌嗎?!” “我們高媛吩咐了,一概不許放人入府?!” 我向松煙使了個眼色,他便小跑著去問來人。須臾便趕回來了,松煙的眉目有些復雜。 我起身,右手撫在螺鈿暗八仙(1)紋圓桌上:“怎么了?” 松煙稟道:“是俆老和俆高媛……她們,要帶您走?!?/br> 是我的母親和長姐。 我繞過垂花門,走到母親和長姐面前。映入眼簾的是一輛赭紅頂的小轎,頗不起眼,想來母親與長姐是要逃難,離開這風雨飄搖的鄞都,免于遭難。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眼下的鄞都,再也不是人人向往的富貴溫柔鄉了。 母親和長姐沒有帶幾個下人,只往車上裝了幾個花梨木箱子。母親已經六十余歲,她老了,不穿錦衣華袍,看起來只是個疲倦的老嫗。 長姐也換下了馬面裙,身披寒酸黯淡的灰布褶裙,怎么也不像個端坐朝堂的高媛。姐夫縮在車轎一角,嚇得啜泣連連。 我不知該說什么,思忖許久,道:“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