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是慶寧世子。 他眉目澹然,仿佛根本不知曉府外的兵荒馬亂,星眸炯炯望我。他手中端著一盞黑漆漆的湯藥,也不知是何物。 我有氣無力地問:“庭彰……你怎么來了?外頭這么亂,你……” 謀反的是長帝姬,他的母親。眼下宮變勝負未定,他會作何感想? 趙庭彰將湯藥擱在小幾上,拊掌坐在我身側:“我來給哥哥送安胎湯藥,哥哥快喝了罷?!?/br> 我無端覺得惡心,渾身血脈收緊,三魂六魄被逼出七竅。我勉強道:“唔……眼下我咽不下東西,你且把藥放著,等她回來,我放了心再喝?!?/br> 趙庭彰眸中流轉,深邃得讓我不敢直視。 他在想什么?此刻他的生身母親在宮中生死未卜,他名義上的妻主也困在麒麟臺無可轉圜。他與我一樣,都是大局下的螻蟻,他會在想什么呢? 趙庭彰輕聲道:“你們都退下。哥哥心緒不定,我且近身寬慰寬慰哥哥?!?/br> 我察覺到,今日的趙庭彰格外詭譎,與往日善解人意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聞言寶蟬、寶蟠躬身退下,松煙和入墨有些遲疑,他終究是世子,我不愿拂他的面子,向松煙、入墨微微頷首,他二人便也退下了。 趙庭彰攏一攏繁復的青□□袍(2),袍上繡了青鸞鳥,可惜囚禁在金絲所鑄的籠中,正如他。 他永遠不能為他的命運做什么,只能隨波逐流。 我登時一陣心疼。 趙庭彰低聲道:“我陪哥哥,一起等高媛得勝歸來?!?/br> 我往丹紅金菊衾被里縮了縮,有氣無力道:“庭彰……” 他卻打斷了我的話,眼神凄涼,仿佛遁入只屬于自己的世界。趙庭彰撫上我的頸子,動作溫柔如鳥羽觸碰,“哥哥一定很可憐我,一廂情愿嫁到這里來,卻不得妻主疼愛。是不是?” 他中指上的深碧翡翠戒指觸及我的鎖骨,我心底一陣冰涼。 “正如我很羨慕哥哥?!彼^續撫弄我的頸子,眸色漸沉,“哥哥雖然出身卑賤,曾經是教坊司的官伎,眼下卻被天下最專情的女人疼愛?!?/br> 旁的女人家大多三夫四郎,新歡舊愛,唯獨你,只取我一瓢飲。 我拂開他的手:“別……別說了……” 趙庭彰端著藥碗一寸一寸逼近,劍眉星目里透著怨毒:“哥哥,你早些把安胎藥喝了吧。喝了藥,早日上路!” 上路?! 隨后他掐住我的頸子,將那濃稠的湯藥灌入我口中。我不住掙扎,卻因身子虛著,掙脫不得。那苦澀的湯藥十之八九都灌入我喉中,從嗓眼一路苦到心口。 我又恨又怕,只覺眼前男人簡直心思深沉。小幾上一尊羽龍博山爐被拂落在地,四處凌亂。 我一掌打在他臉頰,斥道:“堂堂世子,如此寡廉鮮恥,你不配為人!” 那趙庭彰攏袖而立,面上帶著淺笑,他優雅地后退一步,朗聲道:“哥哥還不知道吧?方才弟弟喂你喝的藥,是催產藥?!?/br> 我顫抖著撫上肚子。他竟要我今夜生產? 趙庭彰自道袍袖中取出一柄折扇,瀟灑搖在胸前,他望著我娓娓道來:“哥哥今夜產子,其實最合適不過。眼下鄞都城亂作一團,去哪兒找產公穩公伺候哥哥生產呢?” 他打的竟是這番見不得人的主意! 過了須臾時辰,我身上陣痛發作,一波比一波劇烈,迫得人腦仁疼。我的呼痛聲引來了松煙和入墨,他二人守在我跟前,急得快要流淚。 我咬牙道:“是他……害我……啊——” 松煙給我拭著面上冷汗,寬慰道:“郎君忍一忍!忍一忍!奴才去給郎君找穩公去!” 然而趙庭彰說得對,鄞都城兵荒馬亂,人人都忙著逃命,從哪里找穩公接生呢? 趙庭彰唇角噙笑,看我仿佛是看一折戲文里的笑話:“哥哥放心地去,等哥哥因產子過身,弟弟一定會看顧好哥哥的孩子,與戚高媛舉案齊眉的?!?/br> 入墨撲過去打他,卻被寶蟠攔住。入墨恨聲道:“你做夢!我家主君便是化成灰,高媛也不會要你!” 世人都說郎君產子,便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此話果真不假。我疼得滿眼繚亂,連東西都看不清明。 松煙當機立斷:“你看顧著郎君,別讓這賤人禍害,我去燒水!產子必須有水!” 入墨應道:“快去!莫耽擱!”隨后入墨抱著我雙肩,輕聲細語安慰,“郎君不要怕,不要怕……高媛很快就回來了?!?/br> 然而我的貼身小廝也不曾生養,他們怎知如何接生?水燒了來,松煙只知道圍著拔步床干急,入墨也只會安慰我,我身下渭流漲膩,疼痛越發劇烈。 入墨驟然將我推給松煙,他急得白眉赤眼:“你看顧郎君,我去找穩公!生孩子不能沒有穩公!” 趙庭彰坐在我平日休憩的美人靠上,把玩折扇的白玉透雕松鹿扇柄,開口給我最后一擊:“哥哥別白忙活了,其實哥哥腹中,并沒有雙胎。這孩子,哥哥注定生不下?!?/br> 我登時如墜冰窟,暗嘆自己被他算計到如此地步。 松煙驚喚道:“萬大夫是你的人?” 趙庭彰輕輕撫弄扇柄,笑道:“這管家的對牌鑰匙,可是哥哥親自交給我的。弟弟感念大恩,投桃報李,這番大禮,還請哥哥笑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