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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來只為勸架,何曾想到成為你奚落尋嫣的證據。 尋嫣復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指尖微微顫抖,心中有說不出的疼。她久久凝視著我微微凸起的小腹。 冷畫屏嘆道:“尋嫣,我們回去吧?” 尋嫣往我身邊走了一步,你登時毫不客氣地持戟阻擋。尋嫣輕聲問我:“你心甘情愿跟了她?” 我搖搖頭,解釋道:“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我并非心甘情愿。 尋嫣驟然霸道地握住我的另一只手:“你跟我走!今日我必須帶你走!” 許久不曾握她,我感受著她掌心的溫熱,仿佛降臨另一重人間。我的眼眶濕潤了。 你冷笑道:“要他跟你走,除非殺了我!” 尋嫣一刀劈過去,毫不留情,地上浮雕方磚都迸出裂紋:“殺你?我今日就殺了你!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可惜我派出的手下沒能殺了你!你砍下我爹爹的手臂,我不殺了你,枉為人女!” 你笑得陰冷,九亭連弩迎上金錯刀,發出巨響:“是,是我砍了你爹!戚尋嫣啊戚尋嫣,你派來追殺我的那十個凌煙閣精銳,被我砍下了頭顱,十個頭顱排成一列,碼在你的衙門門口,你看到了嗎?” 你砍下了戚主君的手臂…… 十個凌煙閣精銳的頭顱,被你碼在尋嫣衙門門口…… 我受不了這般打擊,登時天昏地轉,眼前一切皆成縹緲煙云,見不得,聞不得,觸不得。你為何這般殘忍,沒有分毫人性?! 耳邊的呼喚聲逐漸遠去了,我重重吐息片刻,昏倒在地上,肩頭撞在門檻上。原來秋天都快過去了,雕磚上滿是蝕骨涼意。 混沌間,我回到了過往,回到了紙醉金迷的教坊司。 我被鴇公□□成“花魁”,囚禁在地宮里。教坊司的地宮是一片華美的修羅地獄,磋磨我的魂魄,讓我的魂魄永遠留在那里,走出的只是一具行尸走rou。 地宮有描金勻彩的壁畫,畫的是男女春圖,各色花樣,看得人目不暇接。琉璃缸中則養著各色斑斕錦鯉,皆若空游無所依。我永遠記得它們木訥游來游去的模樣,供人觀賞玩弄。 錦鯉像極了我。 地宮于我是地獄,于恩客卻是極樂之所。能進入地宮的不是尋常女子,都是上了年歲的朝堂高媛,卸下官裙朝簪,她們的面頰染上浮浪酒色,仿佛換了魂魄,成為欲的奴隸。 她們大敞衣袍,在此走來走去??瓷夏膫€少年,便壓在身下云雨一番。 除了我。鴇公說,對女人而言,越得不到的,則越神秘。越神秘,則越高貴。為了引得她們趨之若鶩,鴇公要她們誰也得不到我的身體。 我像神靈一樣,被養在屏風后面,神秘而高貴。高媛們愿意一擲千金,聽我彈一支yin詞艷曲。 這一日與往常沒有什么不同,我穿上雪白的層疊紗衣,在眾女子的驚呼聲下邁入蠶絲屏風后面。隔屏而望,恩客們沒有面孔,像一個個尋求解脫的惡鬼。 鴇公笑道:“來來來,給各位高媛瞧個好的!今日仙鶴公子畫一幅秘戲圖(4)!” 年過不惑天命的高媛們呼聲如沸,我充耳不聞,只在屏風上畫起令人面羞心跳的秘戲圖。高媛們一壁細品,一壁把玩著懷中的伎子,yin言浪語不絕于耳。 “好個仙鶴公子,當真是神仙一般!我此生必要讓他伺候我一回!” “看他的身子……嘖嘖嘖,真是尤物啊?!?/br> “倘若能消受仙鶴公子一夜,便是封侯拜相也不換!哈哈哈哈!” 有時候,她們會讓我穿扮齊整繪春圖;有時候,她們又要我面容溫柔地彈唱艷曲。 鴇公與我道:“世上女子,都喜歡見謫仙般冰清玉潔的美人墜入凡塵,被欲驅使?!?/br> 這是我第一次見尋嫣。戚香鯉來教坊司尋歡作樂,身后還帶著個年輕的華衣女子,女子眉目淡然,無心風月的模樣。 鴇公令人給戚香鯉看座:“戚高媛來了?青央公子整天盼著高媛哪。咦——高媛怎么還帶著,帶著……這是?” 戚香鯉輕車熟路地入席,喝著花酒,摟著青央:“是本媛的姑娘?!?/br> 鴇公與戚香鯉交換了幾個眼神兒,他搖著扇子笑道:“原來是戚大小姐!那老身給大小姐安排個干凈點的?” 尋嫣搖搖頭,優雅地在母親身邊撩袍坐下:“不必了?!?/br> 彼時我在屏風后彈唱艷曲:“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rou兒般和你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5)” 這幾句唱的不可描述,坐上女子各個戲謔而笑,享受得很。唯獨尋嫣神色如常,眾人皆醉我獨醒。 戚香鯉把玩著青央的鎖骨,與女兒道:“人,不能貪色,卻也不能戒色。俗話說食色性也。嫣兒,你也找個干凈的,和為娘一塊兒松快松快身子?” 我雖知道朝中高官多數擅逛行院,但是帶著姑娘來嫖的還獨獨戚香鯉一人。 恰好一個伎子纖手奪了尋嫣的髻上紅翡點翠鳳釵,笑吟吟道:“姑娘,且來——” 尋嫣淡淡看他一眼,也不逢迎,只對母親拱手道:“貪權、溺勢、污錢、好色,世上多少好女子折在這四樣上?女兒不會把握其中度量,干脆碰也不碰?!?/br> 戚香鯉嗤笑一聲,接過伎子手中的鳳釵,重新給自己姑娘簪上:“你呀,還是年輕。等年長一些,便知道男人的妙處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