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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賦雪然來勸過我之后,我便也想開了七八分。人總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整日以淚洗面。 賦雪然是我十幾年的友人,他家在江南,出身寒門,跟隨狀元jiejie來鄞都求學。從前徐家顯赫,旁的世家公子都不屑與他交往時,我與他交好;后來我身入教坊司,充入奴籍,世家公子連提起我都覺得辱沒自身時,他不顧名聲,仍舊當我是友。 丫鬟打起繡簾讓賦雪然進來,她賠笑道:“高媛說讓郎君多見見客,莫要成日自個兒悶著,對心情也好些?!?/br> 我懶怠說什么,只道:“她倒是有心?!?/br> 彼時我以為自己這輩子絕不會愛上你,只等你倦了我的身子,放我走。豈料人間世事無常,歷經變故后,我竟把你放在心尖。 賦雪然坐在我身旁,關切道:“你怎么如此憔悴?可是病了?” 見到他,我便想起一句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賦雪然的五官很柔和,觀之可親,見之忘俗。象牙白的肌膚與淡朱色的唇相得益彰,仿佛筆觸溫潤的水墨畫。 他穿的并不華美,一身半新不舊的水藍松江緞長袍,腰束白綾帶,足踏碧絲靴。只是那眼眸璀璨如星,光彩曜曜,預示此人心胸不俗。 我將這些日子的遭遇說給他聽,最終難過道:“我被玷污了……我、連我娘親長姐都嫌我臟,讓我好好兒跟著那禽獸!豈非蒼天不容我!” 賦雪然用擦拭我頰邊淚痕,認真道:“你想哭,就哭出來吧?!?/br> 哭?被磋磨這些時日,我的淚早就流干了。 我頹靡道:“好好兒的干凈身子,竟被她給玷污了!” 賦雪然細心為我拭淚:“她們覺得你臟了,我不覺得你臟。誰說男兒郎的價值只在身子里?” 聞言,我大為震驚:“可……世人都這么說啊?!?/br> 他的素手一下一下為我整理發絲,道:“世人都這么說,難道就對嗎?以前我跟你說了,少讀點《男德》《男誡》,里頭的都是糟粕,挾制我們男兒郎的!要我說,戚尋箏這廝玷污了你,不是你臟了,是她臟了!” 生養我的娘親,竟不如眼前這個毫無半分血緣的友人疼惜我。 我低聲道:“我娘、我jiejie……她們不要了我?!?/br> “別哭了,我要你?!辟x雪然安撫地拍一拍我肩頭,“等我jiejie官坐穩了,我便托她想法子,把你從這兒救出來。哎,只可惜戚尋箏是長帝姬的人,誰都不敢惹這頭瘋瘋癲癲的野狼!你一定要好好兒過日子,不可妄自菲薄?!?/br> 他的jiejie賦娉婷,如今擔任翰林院編修(4),也在太學聽學。我暗嘆,一介知書識禮的文官,如何是你的對手? 經過賦雪然的多番開解,我心情越發舒暢,也不與你置氣。 我思忖,待我逃離你身邊后,就算不配嫁給尋嫣,總有旁的去處。天下之大,定有我徐鶴之的容身所在。 第10章 戚尋箏 趙嘉寧這朝廷坐的相當舒坦,正事不干,每隔三五日便在麒麟臺擺酒設宴,歌舞升平。 筵席徹夜盡歡,坐在宮燈華影里的貴族高媛們,誰都看不到南城崗子里的貧民餓鬼。正所謂“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1)”。 是的,她們誰都不會在下朝路上去南城崗子看上一看,那里聚滿了流離失所的難民百姓,遍地污水,滿天黑氣,死去的尸首就那么隨意地扔在街頭,任野狗叼來叼去。十幾歲的小郎君則被父母賣給豪富當寵侍,供人玩弄。更有甚者,采生折割,易子而食,比比皆是。 你正用銀刀切鹿rou:“笑什么?” 我促狹地搶了一塊兒你切好的rou,笑道:“沒什么,我笑今晚的盛宴,開得不合時宜?!?/br> 你美眸流轉,看了看我,不再作聲。 老皇帝飲酒飲得有些疲累,便枕在徐貴君的美人膝上,與群臣行酒令,好不快活。尋嫣坐在戚香鯉身邊,時不時含情脈脈看你,顯然仍是對你牽腸掛肚。 坐在海閣老身旁的,是她混世魔王一般的好閨女海棠春。海棠春撕開醬肘子,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少女的唇被辣紅了,讓人想起春日灼燒的紅石榴。 我執金酒卮笑道:“這海姑娘,是個性情中人?!?/br> 你將一柄象牙折扇搖在胸前,見海棠春紈绔放浪之態,忍不住勾唇一笑。 你一笑,我便心尖酥顫,想來能回味上一年半載。 曼舞的舞郎散去,老皇帝舒坦地瞇著眼,笑道:“諸位愛卿,朕給你們帶來一出有趣兒的,讓你們在公務繁忙中,暫樂一樂?!?/br> 帝王發話,群臣鴉雀無聲,行禮道謝,只等著看老皇帝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老皇帝對貍奴使了個眼色,貍奴乖順地膝行于筵席中央,形如獸物,姿態滑稽,使人發笑。貍奴的模樣原本便丑陋奇特,配上這可笑的動作,更是相得益彰。 眾人笑得前仰后合,幾杯琥珀色的酒液傾倒而出。徐貴君嬌聲道:“陛下您看!哎喲,她像個猴子似的!” 貍奴使出渾身解數,一會兒如犬般吠叫,一會兒如猿猴般彈跳,一會兒又像蛇彎彎曲曲在地上爬行。眾人笑聲更甚,稱贊這名喚貍奴的宦娘頗會討人歡喜。 我這才明白,緣何貍奴容貌可怖,卻可以侍奉在君王身側,盛寵不衰。她把自己當成玩物,供人取樂。 老皇帝從袖中拋出幾顆金丸:“好!學得好!這是賞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