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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此赫赫之功,圣上便為她改了規矩,除了我教坊司的奴籍,將我賜給她。 她是我畢生的恩人。 幾穗秋花落在案幾上,我擷來煮茶:“鶴之信你?!?/br> 尋嫣徑自取下一只鏤空蓮花紋金鐲,鐫刻著地獄變圖騰,每一朵蓮花蕊都鑲嵌了翠藍孔雀石。她將金鐲鄭重地放在我掌心:“此乃姻親之信,這金鐲跟了我許多年,如今它跟著你?!?/br> 我知道,尋嫣時時刻刻戴著地獄變金鐲,是在提醒自己,凌煙閣中,情勢瞬息萬變,她須顧及后果。 我忙搖頭:“高媛,鶴之不敢要?!?/br> 尋嫣取過一盞我煮的茶,仰頸細品,她不容拒絕道:“收著,待你我合巹之日,再還給我?!?/br> 我遲疑片刻,將金鐲交給入墨,令他好生看管。 我輕聲道:“高媛令出必行,絕不負我。鶴之……也不負高媛?!?/br> 聲音很淡很淡,她沒能聽見。 豈料世事無常,此生她的確不曾負我,而我負了她。 尋嫣一壁品茶一壁道:“近來我那庶妹,回到鄞都了。她在蜀中長大,性子孤拐(5)得很,行事詭僻放誕,你可莫撞上這尊煞神?!?/br> 她說的庶妹,名喚戚尋箏,乃是閣主與一個愈州歌伎所生的女兒,自小不養在閣主膝下。戚二小姐喜怒無常,雷霆手段,歸來這些日子,整個鄞州都聞風喪膽。 我抬手給尋嫣添茶:“我從不出這院子,自然也見不到她?!?/br> 尋嫣眸中微漾,不知在思忖什么:“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br> 我擱下象牙雕花仙頸壺,心中甚疑,世人都說你可怖,緣何她說你可憐? 尋嫣把玩手中金錯刀,淡淡道:“經世事磋磨,她早已沒了情愛與倫常,我雖手中持刀,卻有人的七情六欲;她手中無刀,本身便是一柄刀,以己傷人?!?/br> 聽尋嫣如此形容,我本以為你沒有七情六欲,很快我便知曉,你的情與欲,都是我。 我抬眸,有些害怕:“那……” 尋嫣握住我的手,鄭重道:“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br> 天□□晚,月將破云。 我軟聲道:“高媛,且快些給閣主請安去罷,明兒高媛來了,我再給高媛撫琴?!?/br> 尋嫣也知道時候不早,便提襟起身,整理裙裳。她的丫鬟煙羅將金錯刀接過去。 尋嫣離開之前,朗聲笑道:“明兒我來,不愿聽《西洲曲》,要聽《十香詞》(6)?!?/br> 聞言,我霎時羞紅了臉,不再言語。尋嫣又囑咐小廝松煙、入墨,好生服侍我,缺什么短什么去稟報她。言罷,她翻身上馬,策馬而歸。 她走后,我將地獄變金鐲握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面頰燙起來。世人都說,女兒贈了郎君鐲子,二人此生便不會離散,鐲子把郎君扣住了,千回百轉都能相聚。 世人說的這話,不準。 入夜,我用過晚膳,濯洗罷身子,便躺在犀角紅木矮床上昏昏欲睡,身如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小廝見我心馳神蕩,便吹了燈盞,不出聲響,待我入眠。 我穿了身兒月白絲綾寢衣,夜涼初透,耐不住涼,便往明黃錦緞衾被里鉆了鉆。窗外有瑟瑟蛩鳴,風移草縈。 輾轉反側之際,忽聽到松煙、入墨齊齊喚了聲“小姐”,聲音卻不甚歡喜,而是驚嚇。隨后有一抹人影映在紗帳前,我往后退了退。 是尋嫣?她怎會回來呢?她……怎會隨意進入我閨房? 我喘了片刻,喚道:“松煙——” 卻無人應答。朝暮樓中寂靜無聲,仿佛只剩下我與眼前的女子。我又是緊張,又是懼怕,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能出入朝暮樓的女人,只有尋嫣。憶及此,我放松不少,攥緊衾被的五指也暫且舒展。 “高媛……” 女人霸道地逼近幾寸,壓迫之氣襲來,夜色蒙昧,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孔。心中暗暗思量,尋嫣說合巹之前,不會碰我,如何深夜摸入我房中? 難道她改了主意? 自從她將我從教坊司帶出來那一日,我便已經是她的人了。她要云雨,我自甘愿。 隨后我乖乖躺在衾枕間,任憑女人施為。衣帶松散,肌膚沁涼。 女人俯身,從我的額角吻到唇瓣,一只手緊緊扣住我的腰,仿佛是捕獵的狼咬住獵物。她七擒八縱,我半推半就;她意猶未盡,我泫然欲泣。 身為郎君,遲早有這么一日。把這身子交給尋嫣,也是我最好的選擇了。 許多年后,我猶記得與你圓房的第一夜。朝暮樓燈火黯盡,唯有一輪圓月映在蒼穹,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翌日,熹微。我從極致的纏綿中蘇醒過來,眼前一陣迷離,不知今夕何夕。一個女人緊緊抱著我,唇瓣吻住我后頸。 我心中散亂如絲帛,難分難解。 片刻后,貼身小廝松煙和入墨邁入殿內,又慌又怕,嚶嚶哭泣。我不知緣故,喘息片刻,略微直起身子,點起熏籠旁的燈燭。 “郎君……” “郎君??!你向來和善,緣何遭此大禍?!” “快!快去稟報大小姐!” 小廝們的哭喊聲逐漸遠去,在看清昨夜要了我身子的女人面孔時,我如墜冰窟,指尖一顫,燈燭登時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