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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長善把包擱在高鞋架上,問彭朗用不用換鞋。他家里沒有多余的拖鞋,季長善回隔壁拎來自己的拖鞋,穿到腳上才發現他倆的拖鞋別無二致。她是在門口超市買的拖鞋,十一塊九毛九?,F在很難見到這樣勤儉持家的人了,季長善不由高看彭朗一眼。 她隨房主人走進客廳,他家客廳占十個平方,開放式廚房設在邊上,挨著張木質餐桌,裝修風格偏向北歐極簡,灰藍色調,白橡木地板。季長善大體一掃環境,亂中有序,像經常掃地拖地,但是間歇性收納物品。 季長善判定他家沒請阿姨,否則不至于茶幾上畫冊、釣魚書籍堆成小山。 彭朗安排她坐到餐桌前,倒了杯溫水請她喝。季長善不懂為什么客廳有沙發還要請客人坐餐桌,不過客隨主便,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其實更喜歡喝點guntang的水。 彭朗并未落座,她的黑眼珠隨對方離去的背影轉動一陣兒,他去了灶臺邊兀自搗鼓,彭朗的背部十分寬闊,全然擋住手部動作。季長善聽見刀片敲打案板的聲音,想他確實做些無用的客氣,他們是來談事情的,何必浪費時間準備水果。 他側過身來,案板上數十朵西蘭花青翠欲滴,靜止地盛開。季長善默默擱下杯子,眉頭似蹙非蹙,眼睜睜見他點起爐灶開始炒菜。 抽油煙機嗚嗚作響,很像寶貴時間被排風扇攪碎時的哀嚎。 季長善決定抬腳走人,要不然還得費時間跟他吃飯。 “季小姐不談事兒了?” “等您吃完了我再來?!?/br> 彭朗關掉抽油煙機,世界相對寧靜,“我喜歡邊吃邊談?!?/br> 季長善停在原地,瞅一眼冒煙的不銹鋼鍋,粉紅羊rou卷與西蘭花交纏,部分菜花仿佛到理發店染了個焦糊色的頭。 她不在乎飲食的滋味兒,但是彭朗制造的絕非食物。 季長善在心中批判彭朗糟蹋糧食的行為,卻難以讓舌頭接觸垃圾,“彭總的個人簡歷,我還沒看完。相信您父母不希望見到一個連兒子生日都記不住的兒媳。我先回去看資料了?!?/br> “我生日大概七月十一號。季小姐也可以在這里看資料?!?/br> 頭一次聽說生日還用估量副詞修飾,季長善越發覺得彭朗荒謬。她開始后悔病急亂投醫,如果不圖省時省力答應和他結婚,現在也不用忍受黑乎乎的西蘭花炒生羊rou。 “我吃過晚飯了,彭總?!?/br> “所以我做了一人份晚餐?!?/br> 季長善首先慶幸自己的舌頭幸免于難,下一秒忽然意識到彭朗并無待客之道,竟好意思讓人坐在對面看他吃獨食。 很好,至少他不像陳月疏那樣追求虛偽的禮儀。 季長善又沒那么后悔跟他結婚。 彭朗拿鍋鏟隨便撥弄幾下食材,沒回頭問:“季小姐不能陪我吃頓飯嗎?” 他的語氣寡淡如常,似乎不太渴望季長善留下。她弄不清彭朗的真實意圖,沉默兩秒,懶得跟他繼續費口舌,撂了句可以。 她從包里取來文件夾,坐回餐桌前翻了一會兒資料,彭朗端著那盤奇形怪狀的晚餐坐到對面,筷子有條不紊地往返于黑暗料理和嘴巴。季長善忍不住瞥一眼彭朗的臉色,他像吃一碗最平常的小米粥,表情毫無變化。 那盤西蘭花炒羊rou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凈,季長善確信彭朗明白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只見他把餐具擱進水池,洗了個手回到餐桌前,季長善合上文件夾,張口打探朗郁與紅果的合作實情:“彭總怎么沒跟孫總吃飯?” “孫總打電話跟家里請示,他太太很生氣,問孫總為什么不記得早上答應陪她逛街。孫總跟我說還是要有先來后到,否則老婆發起火兒來太麻煩?!彼〖鹃L善漆黑的眼睛,“原來老婆都是講究先來后到的?!?/br> 季長善一時語塞,總感覺對方在拿話點她??伤植魂P心彭朗是否爽約,她在乎的是萬一朗郁拿下紅果的單子,遠方新品上市受阻,那她的績效必定大打折扣。季長善只好請彭朗不要誤會,“彭總應該知道我們公司也在敲紅果的訂單吧?” “遠方拿下紅果的幾率不大,建議季小姐找別的出路?!?/br> 他結論下得太篤定,像瞧不起她似的。季長善不禁冷笑,“前段時間,紅果資金鏈出了問題,最近剛恢復一些,怎么承受朗郁的報價?”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說,季小姐不清楚紅果為什么資金周轉不良么?” 季長善自然很清楚。 去年紅果簽了兩家老牌咖啡公司的訂單,一家外企鬧出壓榨咖啡農的負面新聞,國民紛紛抵制該公司產品;另一家公司由低端快消品向高端轉型,產品上市后營銷失當,消費者遵從慣性,認為他們的產品絕不值那個價位。兩筆失敗的訂單導致紅果倉庫中積壓大量存貨,銷售額慘遭滑鐵盧。孫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一不信任外企,二不確定轉型產品的穩定性,而遠方兩條全中。 季長善為此憂心已久,但是孫總與秋蕙百貨的馮總私交甚密,由紅果運營的精品咖啡豆顯然比旁的更容易打入秋蕙。 秋蕙堪稱絳城老佛爺,非高質量商品不入,進駐秋蕙不見得能在賣場賺多少錢,卻像擁有一張上流社會通行證。大部分精致主義者看輕產品本身的質量,卻在意到手的東西能否拍出好看的照片,發到社交媒體上又夠不夠逼格兒。眾所周知,秋蕙是高端的同義詞,遠方一旦進入賣場,便只用等待精致主義者排起長隊上交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