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104節
初次有交集的便利店里,周司惟說傘有瑕疵,退掉,自己轉身走入雨中。 回國初遇,雨霧綿綿,他打一把黑傘,舉到她頭頂說:“上車?!?/br> ——“你為什么知道我叫落落?” ——“聽你室友喊過?!?/br> 和林清川見過面的那個晚上,空曠的辦公室里,周司惟貪戀地吻她額頭:“落落,你能不能只喜歡我?!?/br> 初吻之后,他說:“紀箏,我只愛你一個人?!?/br> 暴雨欲折的酒店,他虔誠吻她,如吻圣經:“你是我的?!?/br> 分開那晚,他漆黑的睫毛沾水:“紀箏,我竟然是最后一個知道的?!?/br> 她好狠心,可是這六年來,他做了什么? 飛往倫敦的機票,靈普寺從不斷熄的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七十二卷手抄經書, 七十二句:愿紀箏安。 有細微的痛感從心口最底處灼燒,眼淚砸到盒子最后一層,是一張發黃老舊的報紙。 紀箏手撐在臺面上,目光凝到淚水氤氳的地方。 “二月十五日日報:據知情人士透露,日前因過量注射毒–品車禍致死的吸–毒-販–毒人員周征,其妻已于昨日在家中使用玻璃碎片自殺……” 玻璃碎片……玻璃碎片…… 割腕自殺…… 難怪,難怪,那一年中秋晚會,她被玻璃傷到手腕,周司惟會那樣著急慌張,連夜從帝都趕回。 記憶回到清晰的剛才: 他說:“有你在,才叫生活?!?/br> …… 衣帽間門口傳來腳步聲,紀箏看過去,眼淚隨著緩慢的動作一顆顆掉到地板上。 周司惟神色微愣,直到看到她手中的東西,目光微微波動。 她動也不動,站在那里,手中死死緊握著盒子的邊緣,白嫩的肌膚泛紅,盯著他,無聲落淚。 他大步走過去,把人攬進懷里,指腹輕輕蹭她眼角:“落落不哭?!?/br> 這句話,周司惟說過很多次。 就好像,她的眼淚,是能刺傷他的利器。 周司惟掌心按在她后背,嘆了口氣。 懷里的人細指揪上他襯衫紐扣,抵著他胸膛,微弱的哭聲從齒縫間逸出,越來越大,到最后,眼淚浸濕了他整個胸膛。 “周司惟,”紀箏哽咽:“是你?!?/br> 他豈止愛她這幾年。 分明從前,他也一直在身后。 可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受那些苦,如此多舛,艱難,坎坷的人生, 她寧愿不是他,寧愿他從前,過得稍微快樂一點。 淚水砸到手背,周司惟擦不完她的眼淚。 這段時間她都在身邊,以至于他忘記了這里還放著一盒東西。 紀箏哭得喘不過氣,抽抽噎噎一邊抹一邊抬頭:“我去找過你的后來,但是沒見到你?!?/br> 第一次遇見他之后,她心里一直惦記著,央求紀城譽再帶她去一次,看看那個哥哥的境況。 可是等了一天,也沒見到人影,反而鄰居出來冷嘲熱諷:“別等了,他爸害了那么多人,說不定被哪個仇家打死了?!?/br> 她當時難過了好久。 周司惟溫熱的指腹輕輕抹她臉頰,彎腰和她平視,吻去睫毛上的淚水。 他知道的。 因為他躲在暗處,不敢出來。 少年時的卑微和自厭,足以讓他連上前的勇氣都沒有。 他原本如此厭惡這段人生,如此地想自生自滅,可上天憐他,叫他遇見了那樣一束可望而不可及的溫暖。 從此以后,所有的不甘與動力,都是為了,靠近她。 擁有她。 紀箏被淚水染濕的朦朧雙眼逐漸變得清晰,看清眼前人溫柔深刻的眉眼。 男人俯身抵著她的額頭,緩聲問:“落落,你心疼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手里攥緊他的衣服。 他按著她的肩膀,把她靠向自己,嗓音繾綣輕淡:“那就永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第74章 那張報紙上的日期是二月十五, 周司惟母親去世是在二月十四日。 白色情人節,卻是他最灰暗的時刻。 那一年,紀箏得到的所謂幸運電影票, 其實不過是他費盡心思, 送到她手中的。 紀箏終于明白, 何以那日, 周司惟會整個人氣質懨懨,從骨子中透出自我厭棄與漠然來。 時隔經年, 再想起來, 她忍不住心痛。 她在一無所知里,被深愛了這么多年。 只是一把舉手之勞的傘, 他卻用余生為她遮雨。 - 五一假期的第三天, 原本陽光明媚的天氣突然降溫,下起綿綿小雨。 紀箏穿了一件經典款的羊絨大衣,高領衫上系素色絲巾,珍珠耳環戴在耳邊,細心挑了一束白山茶花,隨周司惟一起去看他母親。 她如此鄭重緊張,仿佛要見的, 不是一座冰冷墓碑, 而是真的去拜訪他母親一般。 雨霧很大,周司惟撐了一把黑色的傘, 傘身稍偏, 去往陵園的這段路上, 倒是第一次, 傘下有另一個人陪同。 經年已過, 若說他有多難過, 也不過是淡淡一層,甚至母親的音容笑貌,都已經快要模糊在時間長河中。 墓碑上的女人很年輕,容色叫人驚艷,淡淡笑著,生動鮮活,司惟眉眼很像她,只是偏冷些。 紀箏彎腰把花放在墓前,周司惟的傘遮在頭頂,她與花瓣都未曾暴露在雨下半分。 她的手伸出傘面邊緣,想要去觸碰青石板,被人扣住。 紀箏回眸,對上周司惟淺淺皺起的眉頭,笑了笑,眉眼溫軟,慢慢掰開他的手指。 她單膝跪下來,皮靴壓出褶皺,雨水浸濕毛衣裙,覆上青石板的指尖也被雨水打濕。 “落落,”周司惟彎腰拉她:“起來,地上寒氣重?!?/br> 紀箏不聽他的話,凝視著年輕女人的面容,仿佛要從那定格的黑白照片里,窺探到周司惟幼年的歲月。 “阿姨,我叫紀箏,是周司惟的未婚妻?!彼曇艉茌p:“他很優秀,值得您為他驕傲?!?/br> 周司惟拉著她的手頓了頓,片刻后,把人帶起來。 紀箏這次沒有抗拒,順從地站起來,落到他懷里。 她回眸,笑著說:“阿姨好漂亮,和你一樣好看?!?/br> 周司惟擦拭她沾水的指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山茶花落在雨里,痕跡順著花瓣蜿蜒,清麗又漂亮,是陰沉的陵園中,最顯眼的一色。 紀箏退后兩步,鄭重對著墓碑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雨勢隱隱見小,傘簾周圍淅淅瀝瀝,紀箏停步在陵園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忽然道:“周司惟,別怪她?!?/br> 紀箏抬眸,與他十指相握,語氣認真:“她也是第一次當mama,如果不是過得太苦,一定舍不得丟下你一個人?!?/br> 人們常說女子為母則剛,仿佛嬌滴滴的少女生了孩子,便穿上了一層無堅不摧的鎧甲,可以承擔所有的苦難。 可母愛這兩個字,原不該被加上這樣的枷鎖。 她為自己的孩子,撐了十年,不知是多絕望,才會選擇用那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周司惟眸光微動,將紀箏的手合攏在掌心。 “我從未怪過她,”男人眼睫漆黑,落了遠處悠遠的山雨,緩緩道:“我只是遺憾,人為什么不能早點長大?!?/br> 紀箏心尖狠狠一顫,閉上眼睛,伸手緊緊環住他的腰身。 他的下頜擱在她發間,傘外漫天空濛涼雨,懷間才是能溫暖他的所在。 “周司惟,”紀箏指腹摩挲他手背,壓下心中起伏,柔聲:“我帶你去見我外公外婆好不好?!?/br> “好?!?/br> - 紀箏的外公外婆一直住在江南小院,頤養天年。 下車時,江南也是陰雨綿綿的天氣,外公外婆的院子中種了很多綠植,杏色的三角梅在春雨下冒出一簇簇鮮嫩的新芽,顏色鮮亮的木槿與海棠在細雨中搖曳生姿。 來時打了電話,外公外婆打著傘在門口迎接,備下毛巾要他們撣去身上涼氣。 見外婆給周司惟端來熱茶驅寒,紀箏撒嬌:“您都看不見我嗎?” 外婆頭發花白,梳得整齊,輕輕一點額頭:“你愛喝甜的外婆能不知道,姜撞奶在廚房里晾著?!?/br> 兩位老人都不問世事,也不認得周司惟,吃飯時只略略詢問,得知是互聯網相關,感慨了幾句也沒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