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04節
石小侯爺也跟著說:“我也小呢?!?/br> 二十好幾,別人當爹的年紀,在石小侯爺眼里,他自己還小。 得到認同,寶鸞的眼淚稍稍止住些,她開始列舉自己為什么不想成親的若干個理由,理由全是胡說八道,石小侯爺卻聽得很認真,很贊同。 兩個人就“不想成親”的話題,說了一下午,說到口干舌燥,說到寶鸞再擠不出眼淚,昏昏沉沉困頓睡去。 石源從公主房中出來,在公主府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不覺得自己像老媽子。 公主是非??蓯鄣?。石小侯爺心情很好,不急著回屋換衣,用刀割下沾了寶鸞的眼淚和鼻涕的衣袖,瀟灑地露出白花花單臂,在月下漫步。 初初長成的公主為成親而哭,石小侯爺心里暢快,好似自己哭一場。成親好比上刑場,有時候他也想哭一哭。 石小侯爺望月臨水,準備就“成親猛于虎”,作一首七言絕句。 詩興一點一點漫上來,眼見就要有好詩,侍衛來報:“郡公派了人來?!?/br> 石小侯爺只得暫時放棄他的好詩,擺擺手:“讓他過來?!?/br> 郡公派來的,是他身邊一個貼身仆從,仆從道:“城外驛館又有客至,客有皇后懿旨?!?/br> 聽到懿旨兩字,石小侯爺立馬警覺起來,他問:“可有打聽清楚,來人是誰?” 仆從道:“那人不肯報真名,只說自己是來隴右宣布一件喜事。據驛館的探子來稟,他的衣袍佩飾上,有和永國公一樣的圖案,一下榻驛館就到處詢問,問剛離開的永國公在隴右時,是住驛館,還是住別的地方?!?/br> 石小侯爺猜出這人是誰,眉頭緊鎖。 喜事,只能有一件。 齊家的人再來一個也不奇怪,可這賜婚懿旨,為何提前了? 驛館,齊崇得知齊邈之一夜都不曾在驛館下榻,抵達當日就住進了公主府,氣不打一處來。 “他在公主府過夜,我這個準駙馬卻只能留宿驛館?”齊崇大發雷霆,命侍女收拾行李,喊來驛館當值的小吏。 他道:“城門關了也得給我打開,派人入城告訴公主,她的駙馬來了?!?/br> 第105章 因為他有懿旨在手,驛館的小吏不敢怠慢,連夜讓人敲開城門。 派出兩撥人,先后告知公主府和武威郡公府——“駙馬來了”。 武威郡公知道了也當不知道,讓仆從出面,謊稱自己今夜不在城里。 公主府上,公主正在睡夢中,發生天大的事,也得等公主睡醒再說。 暫行公主府署官職責的石小侯爺,姿態高傲很是不屑,將驛館的人擋回去:“哪里來的狂徒,竟敢自稱駙馬?公主何時定親了?什么?他有懿旨?那就讓他將懿旨拿出來,宣過明旨,他才有資格入公主府?!?/br> 驛館的人只好回去告訴驛丞,明旨未宣,公主府不認這個駙馬。 宣旨,不可能選在半夜宣。準駙馬手里的懿旨,不是軍機急事,也不是任免官職的急事,什么急事都不是,只是一道平平無奇的賜婚旨意。別說郡公府和公主府的人不愿出城聽旨,就連他這個驛丞也不愿意半夜跪到正堂聽旨。 該做的都做了,沒有好處的事,驛丞不想出力。他當即稱病躲出去,派人搪塞準駙馬:“公主和郡公正在來的路上?!?/br> 齊崇信以為真,在驛館正堂坐等公主迎他入城。 等了一夜,天都露出魚肚白,公主還沒個人影。 能等一夜,不是他耐心好,有謙遜溫和的品德。恰恰相反,因為他暴躁自大,所以才能等上一夜。 皇后的懿旨和齊家人的皇親身份,齊崇自認為隴右沒有人敢怠慢他。公主遲遲未出現,齊崇不會想她輕視自己,而是想她沐浴更衣精心打扮來見自己,所以才耽誤時辰。 但打扮上一夜,未免太過了。 天亮的時候,齊崇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不面對事實:公主根本就沒有前來迎接的意思。 公主不來,那他就自己去!齊崇怒不可遏,氣沖沖砸了驛館,叫醒隨行的宣旨太監,就要往城里去。 宣旨太監也想早點宣完懿旨好回長安,沒有勸齊崇應該等人來聽旨,急匆匆上馬和齊崇一起奔往公主府。 一行人在公主府大門外停下,沒有馬僮上前伺候,連拴馬都要自己找駐馬石欄。 齊崇更添一重氣:“豈有此理!公主府的下人就是這樣待客的?這群好吃懶做的飯桶,看我以后賣了他們!” 宣旨太監暗自嘖聲:你賣了他們?別說還沒成親,就是成了親,你這位駙馬爺也不見得能做公主府的主。 宣旨太監提醒齊崇:“郎君,娘娘的懿旨該給咱家了?!?/br> 懿旨本該由宣旨太監保管,齊崇時不時將懿旨拿出來看,干脆自己保管。 齊崇道:“對對對,該宣旨了,這就拿給公公?!?/br> 一找,竟然沒有。 用來放懿旨的匣子里,空無一物。 齊崇愕然,懿旨呢? 院子里,晨露濺花,白霧蒙蒙。 起早鍛煉的石小侯爺,舞完一套劍后,準備前往正廳,開始他在公主府當老媽子的一天。用早飯的空隙,隨手將一道明黃的文書扔進火盆里。 蓋有皇后寶印的懿旨,昨夜就到了石小侯爺手里??す钠蛷?,帶來的不止是消息,還有這道懿旨。 昨晚不燒,是沒當回事。今早燒了,是突然想起來。 沒了懿旨,不代表賜婚的旨意就此收回,能帶著懿旨來隴右,說明長安那邊已經完成定親的繁文縟節。但小公主能有幾天緩沖的時間。 公主在隴右,是由殿下看顧。沒有人能憑一道懿旨,在公主府橫行霸道。 石小侯爺將局勢看得很清楚,若是在長安,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燒皇后的懿旨。但這是在隴右,武威郡公說了算,而武威郡公聽殿下的,隴右在殿下的掌控內,殿下看顧的人,是不能受委屈的。 齊大郎是否會憑這道懿旨在隴右作威作福,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石源知道自己絕不能讓齊大郎邁進公主府。 不燒懿旨,就是他失職。 石小侯爺安排好今日公主府的事務,前去面見寶鸞。 睡醒后的小公主躺在床上不想起,小臉一團皺。 遽然得知自己被賜婚,好似春日驚雷,就算受住了這道霹靂,之后也是淅淅瀝瀝陰雨連綿。 今天是艷陽天,公主的心卻烏云密布。 成親? 和一個陌生人朝夕相處? 齊崇長什么樣,寶鸞根本想不起來,只記得他是個討厭人,被齊無錯揍過一頓。 這個人,他有口臭嗎?一天擦幾次牙?脫下鞋后,腳臭不臭? 他會猜謎嗎?會對詩嗎?會解玉連環嗎?若他什么都不會,還要往她面前湊,這可怎么辦? 一想到她的房中會多出一人,這個人不是她的侍女mama,也不是她的署官,她要喚他夫君,就算不日夜相對,也要幾日一見,任由他出入自己房中,甚至同榻而眠,寶鸞就渾身難受。 難怪二jiejie寧愿做女冠也不成親,成親的事落到自己頭上,才知道原來這件事有多令人沮喪。當初二jiejie討厭簡世子不是沒有道理,她現在抵觸這個齊崇,也是一樣的心情。 傷春悲秋了一會后,寶鸞坐起來給李云霄寫信:“二jiejie,同命相憐,方知切膚之痛?!?/br> 窗戶下,石小侯爺喊:“公主,中午去書齋會見學子,您莫要忘了?!?/br> 公主已經開府,雖然是在隴右開的府,那也是開府。開府后的公主,可以正式招納賢士讓他們從公主府出仕。只要圣人一日不將三公主從皇家除名,她仍享有公主的一切權利。 雖然這權利,圣人隨時可以收回。 寶鸞寫好信,從床上下來,由侍女們伺候著凈面洗手,擦牙涂脂,穿好衣裙挽髻梳妝,在書房召見石源,同他相商中午會見學里書生的事。 中午出府,車乘從后門走。寶鸞絲毫不知她的準駙馬已經來到隴右,因為丟了懿旨,正在驛館大吵大鬧。 公主的行程,并未因為準駙馬的到來,有所改變。就連三日后公主和人驢鞠,也照常進行。 春日融融的午后,郊野的綠蔭地里,公主騎著她的小毛驢,衣裙飄飄,手執球杖,和女伴們一起追逐花球。 陽光將她粉白細嫩的額頭照出一層薄薄汗珠,好似荷花泣露珠。公主穿著粉色衣裙,烏髻高簪著一朵粉絨花,像是沐浴在春光里的一支出水芙蓉,裊娜妙麗,搖曳生姿。 又進了一個好球后,寶鸞暗自為自己喝彩。 成親能有驢鞠好玩?她揮動手里的球杖,打在空氣里,好似在打她的駙馬。 娶了我,沒有一點好處,你最好不要娶我。 晚上我就回去拜月,祈求月老為你另牽一線。 寶鸞騎在驢子上,準備再來一球,花球飛出球場,她順著球的方向看去,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人,正盯著自己看。 有人看她,這不奇怪。這里所有的人,都是為公主而來。但這個人,格外不同。 他沖冠眥裂地望著她。 我有對他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嗎?寶鸞覺得他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好奇地看了兩眼,收回目光。 對男人從不上心的公主,根本就沒想過,這個有點眼熟的人,是她的準駙馬。 往她面前湊的人太多,手段層出的也太多,她不必個個都要記住。 準駙馬齊崇,在經歷了莫名丟失懿旨,無法到公主府為自己正名駙馬身份后,看到公主到處出游,根本不將自己放在眼里,他內心的憤怒,已經達到頂點。 用那種惱怒的目光盯看公主,是他唯一能夠發泄怒火的途徑。 這個途徑,在公主看向他的時候,卻短暫地被中斷。 公主的眼睛,仿佛盛滿一整個春天的明媚。 她將他掃進視線里,好似碧水漫過荒地,潺潺春意萬物萌芽。 在公主的目光中,齊崇不由自主迷失了自我,他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不再記得自己為何要生氣。 這個人,將是他的妻子。他只記得這一點。 這份迷醉,在公主移開眼神后的半刻鐘內,仍舊持續。在那之后,醉意漸漸褪去,重新清醒的齊崇再次惱火,他的怒火比剛才更為澎湃。 公主的眼神,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她不記得他!她竟然不記得他! 齊崇可以忍受暫時宣不了旨,可以忍受他現在不能以準駙馬的身份出入公主府,但他無法忍受公主不記得他。 我是皇后的堂侄,是齊家未來襲爵的人,我同你見過兩面,還和你說過話,你怎么可以不記得我? 齊崇大喊:“公主!” 鑼鼓般的憤怒聲音,氣貫長虹,可惜四周人聲鼎沸,同他一樣喊著“公主”的人,成百上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