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251節
這根本不合理。 她當時只有十一歲,無論是力氣、思維還是口才,都不是成年人的對手,她沒本事喂毒藥,也不可能說服梁琦服毒自殺,一命換一命的道理梁琦一定比她更有體會。 再者,以當時的形勢來說,梁琦也只有死了,才能保全周瑯,她服毒自殺的概率更高一些。 可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地方值得周珩撒謊了。 “那為什么白天的周珩,一直認為自己是周瑯,還那么肯定梁琦不會自殺,是周家或許家人做的?” 許景昕很快換了一個問題,也想著這樣突然的切換,來測試周珩的反應。 可周珩卻沒有露出剛才那樣的遲疑,她先是冷笑一聲,隨即轉向一直眉目低斂的程崎,說:“問他啊?!?/br> 第181章 31 chapter 31 ——問他啊。 許景昕又一次看向程崎, 眼神帶著詢問。 程崎臉上已經沒了情緒,任人宰割一般,語氣也是平靜的:“周瑯在回到周家以后, 通過日積月累的接觸和觀察發現,周珩早就知道蔣從蕓不是她的生母。蔣從蕓不敢虧待她,卻也不愛她, 這令周珩對母愛產生了一些幻想。于是,周瑯就時常跟周珩提起她和梁琦的母女關系, 讓周珩產生向往?!?/br> 這樣的一顆種子種下去,誰也沒有想過它將來能長成怎樣的參天大樹, 其實一開始也只是隨手栽種罷了。 只是這種有意為之乍聽之下是合理的,仔細琢磨卻難免疏漏。 許景昕想了想, 問:“你難道沒有求證過生母是誰么, 總問過吧?” 周珩說:“當然。一開始我是試探,蔣從蕓說我想多了。后來我是肯定, 蔣從蕓說那個女人死了。她還說, 她沒有女兒, 我沒有母親, 她我就是她的女兒,她會比我生母對我還要好?!?/br> 隔了幾秒,程崎又把話接過來:“在周瑯回到周家那六年中, 她和周珩的關系在表面上一直是和睦的, 她們交換了很多心事,不過大部分都是安排好的——小女生之間互相吐露,是沒有殺傷力的, 也容易讓人疏于防范。但事實上, 這樣的軟刀子最有效果?!?/br> “周珩的記憶力很好, 她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周瑯描述的一切都是她缺失的。她在物質上什么都不缺,卻唯獨缺了親情。她們開始玩換裝游戲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是周珩先提出來的。那表面上是一項游戲,實際上卻是她嘗試將自己變成周瑯,幻想自己也有一個完整的童年?!?/br> 聽到這里,許景昕的眉頭擰了起來。 直到程崎話音落下,看過來,許景昕才掀起眼皮,說:“兩個疑問?!?/br> 程崎點頭:“你說?!?/br> “第一?!痹S景昕說:“周珩去過小白樓,她雖然沒有動手毒殺梁琦,但梁琦選擇死,的確和她傳話有關。這件事周珩后來一定也想明白了,那么在周瑯不停地訴說她和梁琦的母女情時,周珩怎么可能毫無障礙的邁過那份罪惡感,去羨慕周瑯,甚至代入自己?” 程崎輕嘆一聲:“這件事我曾經也覺得奇怪,也為之憤怒。在我看來,當時的周珩簡直是恬不知恥,間接害死周瑯的母親,還要將自己設想成是周瑯。但后來……” 說到這,程崎看向周珩:“還是你自己說吧?!?/br> 周珩將抱枕抓得更緊了,還惡狠狠地瞪了程崎一眼,遂垂下眼,小聲說道:“因為白天的‘她’不記得那件事了?!?/br> 怎么…… 即便是許景昕,即便一直身處局外,用邏輯推演了無數次,也忽略了這一環。 隨即就聽周珩說:“她把所有不想承受的東西,都給了我。我知道她很辛苦,也很累,壓力很大,幸好還有我這個垃圾桶。她做了那件事之后,回來就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就把什么都忘了??晌夷?,我要時刻記著這些事,憑什么!” 許景昕心里很快閃過一個念頭,跟著發問:“你還記不記得,這樣的情況第一次是發生在你們幾歲?” 周珩搖頭:“我只知道那時候還很小?!?/br> 還很小。 許景昕沉吟了幾秒,如果他看過的那些案例資料所言非虛,那么根據現有的數據來說,人格分裂大都發生在幼兒時期,而且是因為受到巨大的外界刺激而導致。 那時候原主還沒有形成獨立人格,又不知道該如何消化處理自己遭受到的攻擊和惡意,甚至于原主根本無法理解那些事,于是就會觸發一種應激功能,分裂出另一個守衛者,或者承擔者,由這個人來分擔痛苦。 有個案例是說,一個年僅四歲的女孩遭到父親的性侵,自此分裂出第二人格。 當然還有其他情況,比如戰爭帶來的侵害,和重要的親人分離,經歷瀕死狀態等特殊事件等等。 也有分析說,有的原主每遭到一次巨大的傷害,就會分裂一次,但這些分裂出來的人格并不會長久保持存在,他們也會隨著原主的經歷的故事,而逐步發生融合,并在這樣的融合過程中不斷更新、成長 只不過這樣的案例分析,都是經過醫生的長年診治和觀察所得,而周珩的情況許景昕也不敢貿然下判斷,只是大概推斷出,這個夜晚的周珩出現的時間起碼是在十一歲以前,甚至是在幼年。 “你恨她,所以你想取代她?!痹S景昕輕聲落下這句結論。 周珩的臉色頓時變了,卻不只是恨意,還有很多復雜的東西,她將自己縮成一團,起初臉是白的,然后就紅了,連眼眶都紅了。 她的聲音陰陰沉沉的,還有些委屈:“憑什么壞的都給我,還要我聽她的!” 許景昕吸了口氣,交握的雙手捏緊了些。 他知道這時候應該停下來,給她一點時間平復,可……讓白天的周珩知道真相,大概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了,今晚一定要挖個徹底。 許景昕猶豫了片刻,和程崎對視一眼。 程崎搖了搖頭,明顯是不認同。 許景昕收回目光,安靜了幾秒卻還是選擇繼續發問:“那些純屬發泄情緒的日記,是你寫的?” 周珩原本在專心地哭,哭了一會兒就累了,而她也習慣了承受負面情緒,所以來得快去得也快,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她索性抹了把臉,本想提起精神時,正好聽到許景昕如此問道。 周珩點頭:“罵周瑯那些嗎,是我?!?/br> 說到這,她又冷冷笑了聲:“諷刺吧,她寫的都是和許景燁如何,在學校和在家里如何,哪怕提到周瑯也都是平靜的,而我寫的都是罵人的話?!?/br> 許景昕很快抓住疑點:“她也寫過和周瑯的部分么?可我看到的日記本,提到周瑯就只有罵人的話?!?/br> 周珩掃過來:“有的是我看到以后就撕掉了,其余的應該是周家的人收起來了?!?/br> 這樣一來,白天的周珩在經歷過綁架案之后,在自以為是周瑯之后,再看到那些以周珩的視角謾罵周瑯的日記,無論是自我洗腦、虛假記憶,還是這樣直接的物證刺激,都會令她認定那個已經死掉的周珩,是個暴戾、驕橫、蠻不講理的女生。 許景昕的手指在手背上點了兩下,又問:“你為什么討厭周瑯?” 按照剛才程崎的說辭,周瑯似乎一直在演戲,在利用兩個女生、姐妹之間的情誼,潛移默化的腐蝕周珩的內心,那么周珩是否覺察出端倪呢? 如果沒有,那那些謾罵的日記內容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那為什么周珩還一直縱容這件事的發生? 隨即就聽周珩說:“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后來讓我看到了兩件事,我就肯定是那個野丫頭在跟我玩心眼?!?/br> 許景昕接道:“一件是和許景燁有關?” 周珩笑了:“是啊,第一次她扮成我的樣子,去勾引景燁哥哥,但被他拆穿了。景燁哥哥提醒我,但我沒信,只是起疑。第二次,剛好讓我看到了。后來她跟我道歉,還說她只是在玩而已,她喜歡的人是青梅竹馬的男生,他叫程崎?!?/br> 這話落地,周珩和許景昕不約而同地看向被點名的男人。 程崎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坐姿,隨即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周珩的杯子續上水,好像他們聊的根本不是他。 周珩瞅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又補了句:“結果又讓我發現,她在說謊,她不喜歡程崎,她還讓程崎來勾引我?!?/br> 說這話時,還頗有一種當面揭穿丑事的惡意。 這下,即便是許景昕,表情也有了明顯的變化。 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了。 許景昕垂下眼,又將話題錯開:“那另一件呢?” 周珩又收了笑,帶著一點冷漠:“在我爸面前表現了幾次之后,又在許長尋和許景楓面前露了臉。許長尋看出來她的意圖,就勢夸了她,她就膨脹了,以為自己可以和那只老狐貍談判了。她就跟許長尋表態,說如果許長尋愿意幫她,她也愿意嫁給許家任何一個人。還說我的身體不好,就算將來繼承了周家,我也只會站在周家的立場上與許家合作,永遠都不會成為許家人。而她可以?!?/br> 是啊,周瑯雖然姓周,可她對周家沒有歸屬感,如果能有機會為母親報仇,她會毫不猶豫的出賣周家。 但問題是…… 許景昕問:“這是許長尋告訴你的?” 周珩搖頭:“是景燁哥哥,他當時聽到了對話,但周瑯不知道他在?!?/br> 許景昕沒再接話,而是將目光挪開,思考了幾秒,又意味深沉地掃過對面的程崎。 程崎實在太過安靜了。 周珩問:“你還有什么要問我的?” 她已經有些累了。 許景昕沒應她,而是對程崎說:“下一個問題,你應該更清楚。這一點也很關鍵?!?/br> 程崎終于抬眼看過來,沒有半點疑慮,似乎已經料到了是什么。 只聽許景昕問:“前面說周瑯有意有計劃的接近周珩,頗有心機和手段。我相信以梁琦的能力和本事,她是可以將周瑯教成這樣的,梁琦也一定早就料到自己無望回去周家,所以自小就有意的引導周瑯。我也相信周瑯的聰明和執行力,再加上梁琦的死對她造成了沖擊,她心里有著堅定的信念,目的也很明確。但要做到潛移默化、日積月累的去執行這些細節,以她當時的行為來看,那已經超出了一個十幾歲女生的心智。對人心的洞察力也不是她的經歷可以達到的。而你那時候還和她保持著聯系,除了聯絡感情之外,應該還帶著任務吧?” 此言一出,周珩也看了過來,她的目光像是刀子。 程崎卻垂下眼,隔了許久才低聲說:“是。梁峰一直有意培養她?!?/br> 果然如此。 許景昕似是一笑,不再發問。 當然他知道,這里面還有很多轉折,很多細節,必定也有跌宕起伏的部分,不過就這個局來說并不重要,現在骨架已經搭起來了,那些rou可以慢慢拼湊,又或者不去拼湊。 多余的情緒和情感,會左右人的選擇,而他的目的只是讓白天的周珩知道,梁峰的處心積慮,以及他的手段和招數。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在這件事情上周珩慢了梁峰一百步,但現在追還來得及,所以她更需要的是冷靜客觀的分析和看待。 “我沒有問題了?!?/br> 片刻后,許景昕如此說道。 隨即就有兩道目光一同看過來,一個驚訝,一個疑惑。 周珩率先問道:“這些就夠了嗎?是你已經猜到后面的故事了,還是……” 許景昕淡淡看過來,帶著一旦笑意反問:“如果我繼續往下問,就是綁架案的部分,你會說實話么?” 周珩頓時噎住,又下意識錯開目光。 許景昕沒有追究,轉而又道:“那件事對你們的沖擊力是目前所有事件里最大的,我仔細想過,就算你肯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現在的局面也不能讓她知道。這對她接下來要面對的困境沒有幫助。她只要知道,那件事也和梁峰有關就行了?!?/br> “哦?!敝茜裢蝗徽f了句:“你還挺會為她著想的?!?/br> 許景昕沒接茬兒,仿佛沒聽到一般。 周珩卻不放過他:“可我還有問題呢?!?/br> “你問?!痹S景昕說。 周珩抿了下唇角,這樣說道:“為什么你一口咬定我和她誰主誰次,我明明說我是一號了,我還知道所有發生的事。哦,就因為我知道這么多,所以才是做分類的垃圾桶?” 這個比喻,不只是許景昕,就連程崎也浮現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