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217節
這一路, 許景昕說話的時間并不多, 他時不時會“嗯”上一聲, 表示回應周珩, 其余的時間基本都在消化,在思考,在梳理。 周珩沒有催促他, 她的注意力除了放在路面上, 還需要回顧之前了解到的情報,看是否有說漏的。 直到車子在醫院的停車場上停下,臨下車前, 許景昕忽然問出這樣一句:“程崎為什么要殺許景燁?” 周珩說:“他自己的說法是, 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不過我猜,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周楠申死后,我的處境其實很尷尬,這一點程崎也看到了,如果許景燁不出事,接下來的局面就會是,我要對付許長尋、許景燁兩個人。以我的能力,這幾乎是不可能的?!?/br> 當然,周珩和許景昕都不認為,程崎是怒發沖冠為紅顏的人。以程崎的性格,外人發生什么事,他都不會看在眼里,除非是他在意的人或事。 可即便是他在意的人遭遇困境,他也不會第一時間沖出去,他是個謀定而后動的人。 在林曾青、茅子苓的事情上,程崎的處置手法雖然既狠又絕,那也是逼到一個份上之后才下的手,而一旦逼到那一步,是斷不可能再改主意的。 也就是說,程崎對許景燁下手,那也是經過了一番考量,認定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許景昕說:“就我的觀察,程崎做事和他的心理變化有直接關系。雖然他表現出來的態度好像對什么都無所謂,但通常這樣的人,心思都很重,他是個極其內斂的人?!?/br> 這一點周珩也十分贊同:“他的心事藏得很深,我認識他這么多年,都搞不明白?!?/br> 許景昕接道:“這次對許景燁下手,雖然是梁峰的主意,但在這個過程里一定是有什么事刺激到程崎?!?/br> 只是說到這,許景昕又話鋒一轉,對于討論不出結果的事情,他果斷的選擇擱置,轉而又問起另外一件:“你剛才提到處境尷尬,這點倒是沒錯。如果不是許景燁突然失蹤,接下來許長尋一定會對你下手?!?/br> 周珩注意到許景昕的用詞,不是對“周家”,而是對“她”。 周珩看向他,不確定的問:“你指的是,他打算直接找人殺了我?”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就看動機夠不夠迫切了?!?/br> 直到那最初的震驚逐漸消散,周珩才問:“我不懂,他這么著急是為什么?” “我猜有幾層原因?!痹S景昕說:“你是令許景燁猶豫搖擺的最主要原因,你死了,兒子他還可以慢慢教。你活著,他就是有一肚子的人生經驗,也灌輸不進去?!?/br> 周珩點頭,這一點她不否認。 許景昕接著說:“至于其他的,我想應該就在周家。周楠申有沒有留什么東西給你,和許家有關的?!?/br> 周珩說:“有一些賬本數據,是許長尋早年做假賬、洗錢的證據?!?/br> 許景昕似是疑惑:“只是這些?” “哦,也不止,還有其他的,但我還沒拿到?!?/br> 許景昕也沒追問為什么還沒拿到,是時機不成熟,還是條件不充分,他只是垂著眼眸想了片刻,這才說道:“這一點或許許長尋也料到了,所以他才想先下手為強。那些東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會將許家的退路徹底封死……” 周珩搖頭:“我不明白。金融罪案判刑的力度其實并不嚴重,許家犯下的金額是很大,真要捅出來了,無期是跑不掉的。但只要許家認錯態度良好,許長尋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再把錢都交出去,無期再加上后面減刑,該走的關系都走上,興許十年就出來了?!?/br> 所謂禍不及子孫,許長尋犯的罪,他一個人去坐牢,他的子孫可以全身而退。 而且許家和圈內的其他家族一樣,有一千種方法轉移資產,狡兔何止三窟,更不要說許家在海外投資了一圈,而這些都不在國內的執法范圍內。 有這么多退路擺在面前,許長尋再想不開,都不至于對她下手,因為一旦死的人是“周珩”,勢必會引起四方的注意,許長尋此舉無疑是將自己推到風口。 許景昕點道:“如果不只是金融罪案呢?” 周珩張了張嘴,頓住了。 她雖沒有說話,腦海中卻快速閃過好幾種可能。 “你指的是,許家這些年犯得人命案,或是涉毒?”周珩很快說道。 許景昕點頭:“知道許家做過什么,和有證據證明這件事,是有本質區別的。目前為止,你我手里都沒有掌握直接證據,但周楠申一定有?!?/br> 周楠申當然有,這一點周珩十分肯定,只是她不明白,周楠申為什么不將那些東西直接交到她手里,還要多加“陳叔”這個環節? 思及此,周珩將周楠申臨終之前的交代,簡單復述給許景昕聽,特別是周楠申的那句,除非萬不得已,形勢不到那一步,陳叔是不會給她的。 許景昕臉色逐漸嚴肅,沉著眉宇好一會兒才說:“這么看來,周楠申應該是料到了,那些東西一旦落在你手里,你會毫不猶豫的行動,而那結果是他不希望發生的?!?/br> 周珩說:“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許家和周家一起完蛋,他都已經死了,希望不希望他也看不見了?!?/br> 許景昕沒接話,只是隱隱感覺到,周楠申“藏”起來的后手,一定會掀起巨浪,不僅將兩個家族徹底顛覆,可能還會牽連甚廣…… 至于周楠申所謂的“形勢沒到那一步”,指的又是哪方面,針對的具體是什么,這就值得研究了。 許景昕說:“就像你說的,如果只是金融犯罪,這種事只要處理的巧妙,不鬧大,沒有在關鍵問題上站錯隊,沒有犯大是大非的錯,該上交的錢盡量上交,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寬大處理。許長尋既然安排我去相親,說明他一直在鋪這條線,就算聯姻不成功也沒事,要打通關系有多條路可以走,不然政|商|旋|轉|門是怎么來的?!?/br> 周珩點頭,卻沒有接話,經過許景昕的提醒,她這才突然想到,當初周楠申很痛快的就將賬本數據交給她了,是否就意味著那些賬本的用處不大,或者根本不是對付許家的重點? 所謂官商勾結,政商旋轉門,這也不是什么新鮮話題了,誰不想多套點關系,多買一張護身符呢? 她雖然很早就拿到賬本數據,至今都沒有動作,也是出于這層考慮。 那些數據雖然要緊,卻也藏著許多未知的信息,比如里面到底牽扯了多少人,是否連許家的保|護|傘也在其中? 一旦貿然交出去,又剛好落在有利益牽連的人手里,非但賬本數據會被銷毀,連她的性命都會受到威脅。 很快,兩人下了車。 許景昕走在前面,周珩慢了兩步跟著,腳下雖然沒有停,心思卻還在剛才的討論上。 許景昕的用詞也非常巧妙,還提到“大是大非”以及“關鍵問題站錯隊”,這些都是要點。 哪怕她對付許家的籌碼齊全,她也不會是真正撬動這座大山的杠桿,而尋找正確的杠桿,才有可能推進。 這里面必然還夾雜著各種那個圈子里的斗爭、談判和博弈,已經不是她可以觸碰的了。 等到周珩掛了號,和許景昕一起到精神科,秦松正好有個病人在。 他們就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下,等待叫號。 這個時間,病人不多。 兩人坐的很近,周珩朝他那邊傾斜著身體,將聲音壓得很低,問:“為什么我覺得你剛才話里有話,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許景昕坐的筆直,聽到這話勾了勾唇,朝她看了眼,同樣低聲道:“你確定要在這里談?!?/br> 周珩和他的眼睛對視了兩秒,明白了,遂將目光錯開。 看來許景昕是有點眉目的,或者確定了大概方向。 不過這就奇怪了,雖說他以前是禁毒警,為人民服務,可他都是沖在一線的,按理說是不可能糾纏到那些體制中,那么他又怎么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除非,有人給他指了路,又或者,他通過許長尋安排他相親的事,得知了某些關鍵信息? 周珩越想越沒頭緒,遂皺起眉,表情有點糾結。 許景昕又朝她看了一眼,見狀不由得嘆了口氣,又一次低聲開口:“我問你,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你遇到一點民間糾紛,你要維護自己的權益,該怎么辦?” 周珩想了下,說:“那要看是什么麻煩了,通常情況下我會選擇報警?!?/br> 許景昕笑著接道:“哦,若是警方告訴你,這件事他們沒有執法權,無法立案呢?” 周珩說:“那就只能再找其他相關部門反應情況?!?/br> 許景昕仍是笑:“其他相關部門也只能調解,不能強制執行?!?/br> 周珩一頓:“那就走訴訟吧。雖然訴訟結果未必如人意,可不走的話,也沒有其他辦法了?!?/br> 說到這,周珩終于明白他提起這個話題的用意:“你是想告訴我,不管辦什么事,首先要找對人,找到門路,否則就只能當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br> 小糾紛尚且四處碰壁,何況是牽扯甚多的大案?更多的人考慮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珩又問:“那你所謂的找對人,有什么標準?” 許景昕應道:“三點原則。第一,這個人的能力和實力足夠解決問題,也不怕沾麻煩,第二,他自己想辦這件事,不管是出于政績的考慮,還是因為某種斗爭需要,或是純粹就要為民除害。第三,你要對付的人,后路已斷,氣數已盡?!?/br> 許景昕說的不能更明白了,各種深意還需細品。 周珩不再發問,卻因為許景昕的透露,產生新的懷疑——許景昕背后有人指點。 畢竟思路清晰是一回事,可思路清晰之余還如此篤定,只能這之后每一步該怎么辦,甚至知道找誰來辦,這可不是站在他這個位置,能看得清楚的。 說白了,許長尋必然是有護身符的,可請誰出面揭掉護身符,這才是重點。 想到這一層,周珩已經不再糾結,反而對許景昕的“背景”多了一點好奇。 她也沒有套他的話,就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過幾分鐘,叫到她的號了。 周珩收斂心神,很快走進秦松的辦公室。 這之后,便是長達二十分鐘的問診。 秦松的本意是,想給她做一次催眠療法,但這對周珩來說太過突然,她從本能上也是抗拒的,這樣只會阻礙治療。 她心里有太多秘密,并沒有做好向一個陌生人展露的準備。 她甚至產生過一絲擔心,如果十一年前促成綁架案的人真有她,那么她就有在催眠中對秦松透露的可能。 可眼下她的事情夠多了,還不想因此在這個節骨眼再被請去配合案件調查。 自然,秦松也看出了周珩在那一瞬間升起的防備和警惕,秦松只是笑笑,也沒有強求,又問了幾個問題,就和之前一樣給周珩開了藥。 周珩走出來后,許景昕剛好買水回來,問:“怎么樣?” 周珩接過水,喝了口,和許景昕一起往外走,邊走邊說:“哦,他問了很多我在歐洲養病期間的事,還看了幾段我夢游的視頻。不過他說,初步判斷我不只是夢游癥那么簡單,但我問他還有什么,他又說不肯定,說需要進一步觀察,還建議我在家里各個房間都安上監控,最好再找一個我信任的人,半夜不睡覺,等我夢游的時候和我‘溝通’?!?/br> 話音落地,周珩自己先笑了:“我突然有點質疑他的專業能力了。夢游的人就算說話也是無意識的,他竟然讓我找個人不睡覺,半夜跟我對話?!?/br> “我倒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痹S景昕卻說。 周珩腳下停住,詫異的看向他:“你瘋了,那我去哪里找這個人呢?” 許景昕立在原地,微微笑著,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我住的地方監控倒是不少,應該夠用了?!?/br> 第152章 2 chapter 2 周珩好一會兒接不上話, 只是古怪的瞪著許景昕。 許景昕卻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仿佛并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問題,還在耐心地等待。 “你……”周珩半晌吐出一個字, 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許景昕笑問:“難道你還有更好的選擇么,阿珩?” 周珩心里快跳了一拍,下意識搖了搖頭, 跟著問:“康雨馨現在還住在你那里?” 許景昕說:“是啊,不過她不是每天都回來, 一個星期也就有兩三天在吧?!?/br> 周珩又道:“許景燁才出事,我就跑去你那里住, 似乎不太合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