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158節
而最主要的是,她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許景昕的提議,也不知道這番提議背后,他又打著什么算盤。 其中內情許景昕還沒言明,上次也只是說單獨找個時間細聊,所以在那之前,她最好還是保留態度的好。 此后的一個小時,周珩帶許景昕去了三個部門。 原本是不需要花這么多時間的,周珩想著只是走個過場,誰知三個部門的主管竟然都在,誰也沒有出外勤,一見到許景昕,紛紛熱情的將他們請進辦公室,好一通閑聊。 而許景昕竟然也沒有推拒,還從善如流的坐下來喝茶,又跟著主管參觀部門,還在部門會議室的門口聽了五分鐘。 周珩作為旁觀者,心里也跟著浮現出幾個問號。 原因無他,只因許景昕表現的一點都不似平時的他。平日里他大多時候都是神色淡漠,不茍言笑,除非是他感興趣的事,才會多聊上幾句。 但就今天這一個小時,他可說了不少廢話,大多都是虛應之詞,態度不置可否,內容更是模棱兩可。 直到兩人從第三個部門出來,好不容易道別了熱情相送的主管,來到寬敞的走廊里,周珩終于忍不住問了:“你怎么回事,干嘛跟他們廢那么多話?” 許景昕掃了她一眼,遂一言不發的走到墻邊,背靠著墻壁為支撐,同時將全身重量放在完好無缺的那條腿上。 周珩頓住,跟著走過去,問:“你是不是站久了,腿不舒服?” “嗯?!痹S景昕眉眼倒是平定,“這是新換的義肢,還在適應期,過一段時間就好了?!?/br> “那……”周珩想了下,說:“十五樓有休息室,我陪你去歇會兒?;蛘呷ズM獠?,我的辦公室……” 許景昕站直了,說:“還是去海外部吧。我現在已經好了?!?/br> 周珩點了點頭,再往前走時,刻意放慢速度,說:“我看你走起路來比我都快,還以為你……抱歉,是我忽略了?!?/br> 許景昕笑了:“你有什么好抱歉的,這是我的問題?!?/br> 周珩沒接這茬兒,跟著問:“對了,你為什么又換義肢?” 許景昕步履平緩,語氣不緊不慢:“這是最新的技術,只要習慣之后,能跑能跳,能開車,還能翻山越嶺。當然,適應期也會比較長,做到這些事對體力和身體素質也有要求。因為這條腿,我荒廢了一年,幸好基本功都還在,平時也會基礎訓練,這樣堅持下去,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樣?!?/br> 聽到這話,周珩沉默了。 她下意識看向他的小腿,接著又掃向他的上半身,遂別開眼,一時情緒復雜。 他過去是禁毒警,平日接受的都是高強度訓練,身體素質自然過硬,若非如此,當初他也熬不過那么重的傷。 而現在,他卻說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樣。 這樣自我“降低”要求,在心理上一定很難接受。 這是被迫的,卻也是積極的,起碼他并沒有選擇自暴自棄。 周珩吸了口氣,笑著說:“其實你現在比很多普通人都要強,是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br> “還不夠?!痹S景昕說。 周珩沒接話,只半低著頭往前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景昕開口了:“我以前在醫院照顧我媽的時候,見到一個住院的阿姨。她曾經感染過非典,命懸一線。后來挺過來了,身體各個機能都大不如前,走一段路就會喘,更不要說跑步、登山了?!?/br> 周珩下意識看向他,只見他唇角微勾,眉眼帶笑。 許景昕也轉過頭來,繼續道:“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棄過自己,每天都在堅持慢走,每天都在鼓勵自己,不要著急,不要把目標定得太高,進步是針對自己的,不用和任何人比較。她還說,以前年輕,總是跟著人群走的很快,總是在趕時間,如今才知道要慢下來,要抬起頭,欣賞沿路的風景,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曾經錯過了很多?!?/br> 周珩張了張嘴,突然間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從何說起。 直到許景昕笑道:“我以前聽我媽說,人要經歷重大變故,才會改變自己,我那時不覺得,如今倒是深有體會?!?/br> 周珩腳下漸漸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番道理,很快想到了自己。 所謂的重大變故,她也是經歷過的。 她自問,變故前后她的變化也很大,甚至可以說是換了個人。 她反抗過,也妥協過,爭取過,也放棄過,心態在油鍋里滾過一圈,身體和精神更是經歷過創傷。 可她,卻遠沒有許景昕來的樂觀。 她的堅強和韌性,全都是建立在“變態”的基礎上的。 思及此,周珩低聲道:“如果改變一定要付出這些沉重的代價,我倒寧愿一直活在爛泥潭里,一輩子磕磕絆絆、碌碌無為?!?/br> 許景昕一頓,不動聲色的掃過她臉上的表情,沒有接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上級交給他的資料。 他知道,她曾經經歷過綁匪的性|侵,也做過心臟移植手術,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心理上更被診斷出精神分裂。 這三件事隨便哪一個拿出來,都夠喝一壺的。 她這一路走來,必然經歷了削皮刮骨一般的痛苦。 隔了幾秒,許景昕如此說道:“都過去了。都會過去的?!?/br> 這一次,周珩沒有接話,此后的一路她都十分安靜,直到他們來到了海外部。 周珩本想讓許景昕去自己的辦公室歇會兒,再帶他去找許景燁,可是剛走進海外部,兩人就感受到部門里彌漫著一股緊繃的氛圍。 坐在工位上的員工一個個埋著頭,全都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在忌憚什么。 周珩帶許景昕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外面也不見黃瑛,周珩便親自泡了一杯茶給他。 許景昕坐下,只淡淡道:“外面氣氛不對,你還是出去問問吧,不用管我?!?/br> “嗯,那你等我一會兒?!敝茜裨捖?,就走出門口。 …… 周珩看向黃瑛的工位,她的包和手機都在,人應該也不會走遠。 正想到這,就見姚心語和黃瑛從外面進來了,兩人剛去了洗手間,黃瑛洗過臉,發梢還有點潮濕,臉上的妝散了,眼睛還是腫的。 兩人見到周珩,快走了幾步。 到了跟前,姚心語說:“你可終于來了?!?/br> 周珩皺了下眉頭,問:“這是怎么了?” 黃瑛吸了口氣,說:“是我工作失誤,弄錯了文件?!?/br> 周珩挑了下眉,又看向姚心語。 姚心語冷笑道:“是龐總,借機發難,來部門里找麻煩。正好黃瑛撞上了,龐總就借題發揮,當眾罵了她一通。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龐總是沖著許景燁去的?!?/br> 龐總,發難…… 周珩瞬間明白了。 “那現在龐總人呢?” “后來跟著許景燁去了辦公室,兩人一直在里面。我剛去聽了一耳朵,偶爾能聽到一兩句爭吵,但具體的聽不清?!?/br> 周珩沒多言,只點了下頭,便抬腳往許景燁的辦公室走。 然而剛走到門口,她正抬起手,那扇門就刷的一下從里面拉開了。 周珩一頓,抬眼間正好對上龐總憤怒的目光,那雙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像是要吃人。 顯然龐總是真的怒極了,連表情管理和情緒控制都顧不上了,這和他平日的作風簡直大相徑庭,即便乍一見到周珩,都沒有令他立刻做出調整,而是惡狠狠的瞪了周珩一眼,越過她走了。 周珩掃過龐總的背影,幾秒種后還聽到外面傳來摔東西的聲音,隨即她又看向屋里,只見許景燁靠著辦公桌沿,雙手環胸,雙腳撐地,正看著她。 盡管許景燁已經收起了大部分情緒,周珩進來時,仍是嗅到一絲劍拔弩張的意味。 許景燁雖然沒有動氣,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剛剛才和龐總斗過法,此時周身還彌漫著攻擊性。 等周珩將辦公室的門關上,走過來,許景燁那一身的戾氣才逐漸淡了大半。 周珩故作不解的問:“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吵起來了?” “沒什么,只是工作上的磨合?!痹S景燁笑著將話題轉開,“對了,我叫了人去你那里搬家,你收拾的怎么樣?” “嗯,東西都給他們了?!?/br> 周珩應了句,遂看向他的眼睛,試圖望進他瞳孔深處。 可許景燁卻躲開了,轉頭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周珩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如果只是工作磨合,龐總不會這么暴怒。我來長豐這么多年,別說親眼見了,就是聽都沒聽過他跟誰吵的面紅耳赤。當然,我也沒見過你跟誰這樣。到底怎么了?” 許景燁依然在喝水,沒有回答,唯有緊皺的眉頭,透露出一絲情緒。 周珩安靜了幾秒,又道:“怎么,咱們都訂婚了,還不能告訴我,拿我當外人?” 許景燁這才放下杯子,說:“怎么會呢。只不過有些事,我想……你還是不知道的好?!?/br> 周珩歪著頭看了他片刻,半晌露出一抹笑,卻是笑不及眼底:“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一點——康、雨、馨?!?/br> 那最后三個字,不僅清晰,而且擲地有聲。 許景燁明顯一愣。 然而周珩也只是點到這一步,并沒有往下挑明,還明知故問道:“你讓她做了什么,龐總竟然能生這么大的氣?” 許景燁搖頭笑了:“跟康雨馨有什么關系,我什么都沒讓她做,龐總動氣,只是因為工作?!?/br> 周珩“哦”了聲,明顯不信。 許景燁嘆了一聲,只好說:“其實是龐總家里出了點事,但具體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因此趕回國內,結果海外的項目也在這時候遭遇瓶頸,還被人截胡了。他認為是我乘火打劫,背后給了他一刀。我跟他解釋了,可是證有不證無,我又沒辦法證明我沒做過,他也不相信與我無關,沒說兩句就吵了起來。我想,他大概是因為家里的事影響了情緒,這才遷怒我?!?/br> 周珩默不作聲的聽完,這才問:“只是這樣?” “當然。難道你還不信我么?”許景燁反問。 周珩神色一轉,說:“我當然信你,不過我想龐總不會善罷甘休的,這筆賬他遲早都要跟你算?!?/br> 許景燁卻不以為意:“他要有本事算,盡管算。反正他現在手里唯一抓的項目也黃了,我要開拓國內市場,也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這次交手我已經贏了。接下來,我會去國內市場部主抓業務,香港和澳門那邊的娛樂產業我也找好門路了。只要內陸鋪開,和港澳連上線,很快就能運轉起來,到時候海外部就會作為輔助,內外配合,無論是跑分平臺,還是賭場、私募基金或是娛樂圈,只要配合得當,將會形成新的產業鏈?!?/br> 說到最后,許景燁眉宇間甚至流露出志得意滿。 周珩安靜地聽著,安靜地觀察著,沒有任何點評,直到他一番話落下,看過來,她才錯開眼。 許景燁微笑著看過來,拉著她的手,讓她一起靠在桌沿,隨即一手環住她的腰背,拇指在她腰間輕輕滑動。 周珩依然沒有抬眼,只是感覺到他靠近了,氣息就在耳邊浮動,似是滑過她的新耳墜。 然后,就聽到許景燁說:“不要為了那種無聊的人費神,今天咱們早點下班,回去我幫你收拾東西,然后我來下廚,做頓大餐,再開瓶酒,怎么樣?” 周珩這才動了,問:“那你準備做什么,我給你打下手?!?/br> 許景燁拉起她的手,捏了捏,輕笑:“還是不要了,我可舍不得?!?/br> 說話間,他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輕輕一吻,遂又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