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4節
母親的態度令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她們有可能會分開。 …… 這之后連續幾天,周瑯都睡不安寧,半夜時常被噩夢驚醒。 夢里的她,被一群人強行從母親身邊帶走,她的反抗、哭喊無濟于事,那些人將母親扔在地上,還去打她,辱罵她。 周瑯醒來,眼睛早已濕潤,再難入睡,就一個人坐在昏暗的房間里,瞪著窗戶,直到外面的天色漸漸亮起。 在后來的幾天里,周瑯逐漸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周先生”的妻子、女兒,應該是容不下母親的。 她也是那位周先生的女兒,所以她可以被接受。 只是從這以后,她大概是要和母親分開了,而在周先生的家里,她也會受到那對母女的欺負。 周瑯想清楚了,心里反倒平靜下來。 她想,只要她不見了,周先生的人就無法帶她走,那她就可以回到母親身邊,不用再分開。 于是,就在這天下午,周瑯“失蹤”了。 袁生三家人和阿琦都急壞了,因為距離和周先生約定好的送周瑯回去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就在袁生三人進村找周瑯的時候,阿琦也去翻找了周瑯的臥室,發現她的離家出走是有計劃的。 周瑯帶走了一個背包,換掉了平時穿的裙子,就扔在床上,改穿褲裝,還帶了一些零食和水,拿走了所有零花錢,甚至還帶走了手電筒和一盒的電池。 等到袁生三人從村子里回來,將探知的情況告訴阿琦,阿琦這才得知周瑯有可能是和那個外號叫“章魚”的男孩跑了。 那男孩姓章,因為熟悉水性,村里的男孩就叫他章魚,至于真實姓名,村里無人得知,只知道他是村子后面立心孤兒院的孩子,時常偷溜出來。 于是就在這天晚上,袁生三人又一次出了門,直奔立心。 半夜回來時,卻是空手而歸。 周瑯根本不在那里,那個叫外號“章魚”的男孩倒是在,卻說根本不知道周瑯離家出走了,和她也不熟。 可是袁生三人到底是老江湖,打眼一看,就知道男孩在撒謊,當場沒有逼問,只是和立心的院長打好招呼,讓他們盯著男孩的動向,一旦發現他偷溜出去不要阻止,找人跟上,再給他們捎個信。 事實上,周瑯離家出走這件事還真和“章魚”商量過。 “章魚”名叫章嚴云,他比周瑯大幾歲,不僅早熟,而且機警,他就將周瑯藏在立心外面廢棄的倉庫里,說那里平時沒人會去,就是有點偏僻,晚上很黑。 他還問周瑯膽子大不大,怕不怕黑,怕不怕老鼠。 周瑯搖頭,比起和母親分開,她寧可面對黑暗,與老鼠為伴。 章嚴云告訴周瑯,等到那幾個叔叔發現她不見了,早晚會找到立心,立心一定會懷疑他,所以他在那幾天里是不會去找周瑯的。 章嚴云還將倉庫后面的洞指給周瑯看,洞很小,但十歲的周瑯骨架纖細,她可以鉆進鉆出,要是在里面待煩了,就出來透透氣,只是別到處亂跑。 周瑯逐一記下章嚴云的話,還一個人在倉庫里待了兩天。 倉庫里的黑暗,對她來說并不可怕,和她們母女在生活中的遭遇相比,黑暗就顯得溫和多了,它只是靜靜地待在那里,包圍著自己,溫柔的存在著。 至于老鼠,周瑯倒是聽到過幾聲,但它們沒有打攪她。 她還噴了很多防蟲液,但即便如此,露出來的皮膚仍是被咬了幾個包,鉆心的癢,癢的發疼。 每過幾個小時,周瑯就會看一眼電子表上的時間,并在本子上記錄下來,晚上天黑了,她就用手電筒照明。 周瑯想著,這個時候周先生的人應該要來接她了,要是他們發現她不見了,是不是就會放棄計劃? 這樣的想法又持續了半天,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了,消失兩天半的章嚴云終于出現。 周瑯欣喜若狂,從洞里爬出來,甚至都來不及活動雙腿,就接過章嚴云帶來的面包咬了起來。 她真是餓壞了,現在包里只剩下兩小包餅干和一瓶水,一整天都舍不得吃。 而章嚴云就站在那兒,笑看著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周瑯狼吞虎咽,此時的她哪里還有第一次見面時的精雕細琢,臉上和身上都是污漬,頭發亂糟糟的,就像是流浪山間的野丫頭。 周瑯吃到一半,噎著了,一直打嗝兒,就拿出包里的水往下灌。 章嚴云笑出了聲,而就在這時,忽然響起“咕?!币宦?。 周瑯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向章嚴云的,問:“你還沒吃飯嗎?” 章嚴云說:“我不餓,等回去了再吃?!?/br> 周瑯又看看手里的面包,問:“這該不會就是你的晚飯吧?” 說話間,她將沒咬過的地方掰下來,遞給他:“你也吃?!?/br> 章嚴云笑著從上面撕掉一小塊,塞進嘴里說:“我嘗嘗就行,我不愛吃甜的,你吃你的?!?/br> 周瑯卻猶豫了。 沉默了幾秒,章嚴云又忽然說:“行了,待會兒咱們出去走走,透透氣?!?/br> 周瑯問:“可是,要是撞見袁叔叔怎么辦?” 章嚴云笑道:“放心吧,我之前去河堤看過了,親眼見到他們開著車出去了。不過可能晚一點他們就得回來,所以咱們得抓緊時間走?!?/br> 周瑯不疑有他,收拾好書包,跟著章嚴云一前一后離開了立心的范圍。 被關了兩天,周瑯真是憋壞了。 她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骨子里也是叛逆的,加上常年的“居家”生活,令她對外面的世界總有無限的渴望和好奇。 但同時,她也害怕。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懼。 就因為周瑯這樣復雜的心境,令她一開始跟章嚴云上路時還覺得興奮,她看著路燈下的影子,又看了看章嚴云,再向四周張望,全是陌生的環境。 這還是她第一次離家這么遠,想不到這里的路這么寬。 直到后來路越走越遠,甚至離開了村子的范圍,上了大路,周瑯察覺異狀,心里也越發不安起來。 周瑯問章嚴云:“天都黑了,咱們還要走多久?” 章嚴云雙手插在口袋里,笑著說:“再走走,不著急?!?/br> 過了十分鐘,周瑯又問:“還要繼續走嗎,還不回去?” 章嚴云說:“嗯,慢慢走?!?/br> 又過了一會兒,周瑯站住了,臉色古怪的看著他。 章嚴云也停下來,轉身迎向她的目光。 這一次,周瑯問:“你不用回立心嗎,你出來這么久,不怕他們找你?” 章嚴云張了張嘴,沒說話,卻已經不笑了。 周瑯觀察著他的臉色,又說:“你今天很奇怪?!?/br> 章嚴云嘆了口氣,朝她邁了一步,同時拽住她的手腕,說:“別問這么多,跟我走就是了?!?/br> 周瑯一把將他甩開,同時往后退:“你先把話說清楚!” 章嚴云又一次靠近她,周瑯繼續往后退,兩人較著勁兒,僵持著。 片刻后,章嚴云似乎是妥協了,說:“你放心,我不逼你,我也不會傷害你?!?/br> 周瑯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又仔細琢磨了一下,腦子里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你是不是,見過他們了?” 章嚴云又一次張嘴,臉上劃過一絲心虛。 周瑯看得真真兒的,她一邊往后退一邊說:“騙子?!?/br> 章嚴云立刻解釋:“我要是不騙你,你能跟我走這么遠嗎?我保證,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帶你離開,這也是你那個姓袁的叔叔讓我這么辦的!” 周瑯腳下倏地頓?。骸笆窃迨遄屇銕译x開?” 章嚴云說:“是啊,他說我要是不這么做,有人就會找到你,會傷害你,到時候還會找到我,還會連累立心?!?/br> 有人會傷害她?是誰? 是周先生派來的人,還是其他什么人? 周瑯狐疑的問:“那你之前說看到叔叔們開車出去了,也是假的?” 章嚴云“嗯”了聲:“我是看到很多車,但不是出去,而是從外面來的,就往你家的方向。我猜你那個叔叔的人就是他們,一個個看上去兇神惡煞的。不過……” “不過什么?”周瑯問。 章嚴云說:“不過,要對你付一個小姑娘,也不需要出動那么多人吧?” 兇神惡煞,還有很多人。 沒來由的,周瑯心里一咯噔,又問:“那后來呢,他們一直沒走嗎?” 章嚴云點頭:“嗯,一直沒走?!?/br> 周瑯腦子里白了一瞬,不過兩秒,她都來不及想清楚該怎么辦,雙腳已經做出最誠實的反應,掉頭往回走。 章嚴云很快追上來:“都說了你不能回去?!?/br> 周瑯繞過他,說:“我要去看我媽?!?/br> 章嚴云又一次追上去:“你那個叔叔只說他們會傷害你,沒說會傷害你媽啊。再說還有你那幾個叔叔在?!?/br> 周瑯腦子里亂糟糟的:“你不明白!我必須回去看看!” 可事實上,周瑯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那只能解釋成本能的恐懼。 周瑯拔腿就跑。 章嚴云沒辦法,只好跟著周瑯一起跑。 他比她大幾歲,也有力氣,雖然可以制住她,卻并沒有這樣做。 等到周瑯跑累了,虛脫的癱在地上,章嚴云也停下來歇腳,喘著氣跟她說:“行了,我陪你回去,你別跑了?!?/br> …… 來時,兩人走了一個小時,回去時,走了一個半小時。 等到兩人走到小白樓附近,老遠就看到那邊亮著燈,路邊還停著幾輛陌生的車。 章嚴云建議走小路繞過去看看,周瑯便跟著他跳到坡下面,借著陰影的遮擋,一路靠近小白樓。 來到近處,周瑯就趴在土坡上,見到她家的門口站著六七個陌生男人,一個個穿著黑衣服,每一個都孔武有力,面無笑容,看上去很不好惹。 這些人雖然陌生,但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和袁叔叔他們一樣,周瑯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