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福運綿綿 第30節
當真是越來越不把他放眼里了。 周曜憋著股莫名的火氣,抬腳直奔清漪院。 * 清漪院里,玉嫵這會兒正喝荷葉蓮子湯。 暑熱尚未褪盡,這是極好的消暑之物。 淮陽王府占地極廣,前頭是王府迎客接旨的一帶廳堂游廊,又有眾多王府屬官辦差之地和周曜的書房,修得極為軒昂巍峨,觸目皆是皇家氣象。后院里則多有花木湖池,既有富麗堂皇的廳堂殿宇,亦有曲橋流水的湖池亭臺,湖中常有荷花。 這會兒花期未盡,菡萏香傾,碧波蕩漾。 玉嫵愛折荷花供瓶,隨手折些荷葉做成湯,清透碧翠又清熱解暑,極是爽口。 她美滋滋地喝著,窩在圈椅里翻書。 便在這時,窗外忽然響起了仆婦們意外而整齊的問候—— “奴婢拜見王爺?!?/br> 齊刷刷的聲音,一聽便是訓練有素,規矩而恭敬。 玉嫵自打嫁進王府,這小半年里除了那夜碰見追捕刺客的狄慎外,從未見旁的男子踏足內院,至于淮陽王周曜本尊,更是連影子都沒露過。天長日久,玉嫵都快忘記這是她跟淮陽王的新婚洞房了,總覺得內外有別,兩人會一直這樣頂著夫妻名義過下去,各不相擾。 看到男人頎長的身姿時,她甚至愣了一瞬。 還是徐mama偷偷戳她,“別愣著呀!” 哦對,王爺親自駕臨后院,她身為妃妾是該接駕的。 玉嫵趕緊將桌上攤開的話本藏進抽屜,拎著裙角快步下了閣樓,順便理了理窩在圈椅里時蹭亂的鬢發。 繞過屏風到得廊下,就見周曜負手站在甬道上,深青色的衣裳被秋風拂動,暑熱未盡的天氣里,那張臉冷清得如同覆了初冬的冰霜。 他這是……心緒欠佳? 玉嫵趕緊屈膝為禮,柔聲道:“王爺怎么有空過來了?倒是妾身失禮?!?/br> 香頸低垂,鬢發如霧,姿態裊娜而婉約。 因是躲在住處散漫喝湯,她連發間的珠釵花鈿都卸去了,只剩一支精雕細鏤的鳳尾玉簪挽著鴉色滿頭青絲。垂落的發梢松散搭在肩上,那件紗衣裁得寬松輕薄,露出脖頸間大片的白膩,有根細細的紅線掛在頸上沒入胸口,不知是墜了什么。 周曜的目光順著紅線往下挪,在觸到衣衫掩著的酥雪前極力收回。 風吹過庭院,她抬手捋了捋揚起的發絲。 驀地,周曜就想起了新婚那夜,她摘去鳳冠后坐在鏡前換衣卸妝,燭光下嬌艷柔旖。 那眉眼身姿,是真的漂亮。 胸前堵著的悶氣被她清澈含波的目光沖散,興師問罪的架勢也在無形中悄然收斂。 周曜端著冷清傲然的姿態,目光隨意掃過庭院,最后仍落在玉嫵的眉眼間,口中道:“我交代的事情,你都忘了?” “夢澤那邊,妾身每日都會去照料,他和柔嘉讀書都極認真,王爺盡可放心?!?/br> 玉嫵勾出溫柔笑容,清麗靈動。 周曜搖了搖頭,也沒說話,只管瞧著她。 這分明是她會錯意了。 玉嫵趕緊回想他究竟交代了哪些差事,從此刻往前倒推,腦海里關乎映輝樓里的每個細節迅速滑過,倏的,很久之前關于江月媚婚事的囑咐就蹦了出來。 隔得有點久,玉嫵近來心思多放在兩個孩子身上,都快忘了江月媚那檔子事兒了。 她不甚確信,做賊心虛地打量周曜的神色。 便見他眉梢微挑,淡聲道:“望月樓?!?/br> 果然! 玉嫵心里哀嚎了一聲。 千算萬算都沒想到,淮陽王頭回踏足內院竟是來算這筆舊賬的。 好在從前拖延差事的時候,她很多次都想過周曜問及時該如何作答,這會兒遭了突襲,她也沒自亂陣腳,只微微笑道:“原來是這件事,確實是妾身大意了?!?/br> “只是大意?” “是呀?!庇駤承闹蓄A演過許多遍這番對答,此刻睜著眼睛說瞎話,也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只緩聲道:“殿下文韜武略,心懷天下,行事爽直利落,想必以為這是極輕易的事。其實不然,姑娘家的心事,跟行軍打仗截然不同?!?/br> “有何不同?”周曜難得耐心。 “女人心,海底針,不知王爺可聽過這句話?” 見周曜似乎沒聽過,玉嫵小伎倆得逞,笑得更加溫柔可親。 “姑娘家多半害羞含蓄,心思藏得深,婚事上尤其如此。王爺或許不知,我在閨中時卻見過不少,有些女子明明有意中人,卻羞于說出口,親生父母跟前都未必吐露,何況旁人?” “所謂意中人,自是珍而重之藏在心底的。妾身與江姑娘相識未久,若赤眉白眼地去問,怕會令她覺得冒犯。所以妾身打算等跟江姑娘再熟悉些,她愿意同我說心事了,才能問到真心話。否則妾身笨嘴拙舌,即便問了,怕也無用?!?/br> 她柔聲說罷,抬眸忐忑望他。 少女嬌麗,修長的睫毛微翹,底下雙眸清澈瀲滟,肌膚霜雪般毫無瑕疵。 連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極為悅目。 周曜忽然躬身湊近她的耳邊,低聲道:“如此說來,若我問你可有意中人,你會如何回答?”他慢慢說完,也不抽身離開,只管隔著咫尺距離打量她。 男人的唇幾乎要貼在她白嫩的耳垂,呼吸落在耳畔時,熱而微癢。 玉嫵僵在那里,動都不敢亂動。 兩人離得實在太近,眾目睽睽下,她的耳廓上有微紅悄然浮起,連臉頰都泛出粉色。 在此之前,她想過無數種周曜聽聞后可能的態度,甚至想過該如何應對,卻唯獨沒想到會是眼前這種。 心里像是被誰戳了一下,空落落的。 她垂下眼睫,輕聲道:“妾身已嫁給了王爺?!?/br> 聲音細若蚊訥,卻并非嬌羞所致。 周曜愣了愣,看到她的手緊緊攥著衣袖,似頗為無措。 心里忽然就軟了下來。 周曜直起身,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平白無故問這種話做什么呢?她有沒有意中人,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更何況,就江月媚那種屢屢生事的態度,玉嫵就算去了,怕是也要碰釘子。原就是他考慮不周,安排了荒唐差事,小姑娘被塞進來沖喜已夠可憐了,他跟她置什么氣。 心里這樣想著,卻有另一種失落蔓延。 周曜不動聲色地將揚州二字趕出腦海,只看向眼前的閣樓。 這是他跟玉嫵的新婚洞房,曾有紅燭搖曳到天明,映照著屋內鳳冠霞帔的嬌柔美人。那夜的記憶此刻仍舊清晰,只是時序遞嬗,春盡秋來,窗扇上的紅色喜字早已拆去,就連喜慶的宮燈都換成了尋常樣式。 不知不覺間,她嫁入王府竟已數月。 身為新郎,他卻從未踏足其中。 周曜的指尖掃過玉嫵秀肩,抬腳徑直走向屋中。 * 寬敞的屋舍里,新婚洞房的氣息早已蕩然無存,不過比起映輝樓的滿屋藥氣和簡潔陳設,這屋里顯然鮮活得多。 門口的屏風繡著喜鵲紅梅,觸目只覺生機勃勃。 繞過屏風,左手是兩張長案,上頭養著水仙和盆栽海棠,亦有折來的時令花卉,行經案畔,有幽香撲鼻。桌上除了茶盤杯壺,還擺著果脯蜜餞,盤子里的糕點還剩少半,有一枚咬了半口,想必是玉嫵當零嘴吃掉的。 簾帳是淺色的,顯得屋中頗為亮堂。 進了里間,玉鼎雕成瑞獸,有淡淡的薄煙裊裊騰起,香味里攙著一絲甜。 箱籠櫥柜之間,盡是女子起居的痕跡。 周曜的余光落在玉嫵身上,見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似有點緊張。 他原本打算瞧瞧就走的,卻忽然改了主意,徑直進了最里側的臥房。 珠簾內紗帳長垂,里頭倒未熏香,只供了一大瓶花束,寬敞的雕花大床倚墻而設,錦帳合歡,被褥香軟。 明明是夫妻用的洞房,卻頗似深閨。 玉嫵緊跟在身后,掌心都快滲出細汗了。 她著實沒想到周曜會忽然來清漪院,更沒想到他會有閑心來屋里閑逛。像是幼時被先生突襲課業,她生怕哪里做得不周全,惹得先生不快。而至于周曜,雖說這陣子處得甚是和睦,但方才忐忑對答時,也勾起了先前被他掐著脖子威脅的記憶。 這男人的喜怒無常,著實令她刻骨銘心。 于是玉嫵更不敢掉以輕心了。 她尾巴似的跟著,猜不透周曜的意圖。 佛寶她們被孫嬤嬤攔著沒跟進來,屋里只有夫妻倆慢行,越是沉默安靜,越是讓人覺得緊張。腦海里的弦漸漸繃緊,在周曜站到那張寬敞的床榻旁邊時,更是扯成了一根細絲。 她有些擔心地想,周曜這是要搬過來嗎? 若果真搬來…… “這張床挺大,獨自睡不會害怕?” 男人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玉嫵下意識搖頭,“不會,習慣了?!?/br> “……”周曜無言以對。 不過看得出來她有點局促,應是跟他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明明是已經成婚數月的夫妻,在映輝樓里,玉嫵扶他起身,耐心喂飯時一副乖巧小媳婦的模樣,事事都極妥帖。后來病情漸愈,她沒少扶著他在外散步,便是被他摟著腰身的事也有過。彼時她應對得自如,一副恪盡職守的模樣。 然而到了新婚所用的洞房,氛圍卻還是微妙起來。 這微妙的緣由,兩人都心知肚明。 玉嫵看他目光在床榻上逡巡,心里忽然冒出個荒唐的念頭。 ——他不會躺上去吧? 念頭未已,跟前的周曜忽然伸了個懶腰。 下一瞬,他彎腰摸了摸厚軟的床榻,默然坐了上去。而后,似是頗滿意這床被褥,徑直橫躺上去,將單手枕在腦后,修長的腿搭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