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第80節
“也許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亦或者你是厭惡失去對我的威懾力,無論是出于哪一種目的,我唯獨能確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你絕非出自善意?!?/br> “師兄?!?/br> 張向陽重又這樣叫他,眉頭微皺,神色懇切,他真將他當作一個不怎么熟悉的大學師兄,真誠的、毫無個人感情色彩地規勸他。 “放手吧,這樣毫無意義?!?/br> 賀乘風微微笑了笑,“陽陽,你這樣了解我,我們難道不該是天生一對?” “你是同性戀嗎?”張向陽反問他,“你不是可憐我才跟我在一起?” 賀乘風目光沉沉,那張戴著面具一般的臉似在斟酌,片刻后,他抬起眼,他整張臉都不在笑了,溫和的笑意常如面紗般籠罩著這張臉,令他看起來朦朧而美好,而一旦這張面紗被解開,巖石般冰冷又冷酷的內在便暴露在陽光之下,讓人為之膽寒。 “陽陽,”賀乘風的語氣帶著一種冷靜的刻毒,“那是因為我喜歡你?!?/br> 這是一句遲了五年的告白。 說的人毫無溫情,聽的人面無表情。 張向陽對他笑了笑,“謝謝,”他拿出藏在下面的手機,“我已經錄音了?!?/br> 賀乘風不慌不忙道:“然后呢?需要我提供我們公司的公共郵箱嗎?”他微一靠后,看張向陽的眼神很寵愛,像是看到弱小的動物反撲,既覺得有幾分可笑,又覺得有幾分可愛,“陽陽,我可以告訴全世界我是雙性戀,這對我毫無影響?!?/br> “你真的搞錯了,我絕對不是出于報復你,”賀乘風誠懇道,張向陽擺了姿態,他也擺了姿態,“是你打亂了我的人生規劃,我不可能讓你一走了之,我給過你機會走人,你自己撞回來,這難道怪我?陽陽,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乖乖回到我身邊,二是吃夠了苦頭,然后回到我身邊?!?/br> 錄音還未停,而賀乘風卻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直接扔在了桌上,“你喜歡的話,可以現在幫我昭告天下,告訴所有人,我們復合了?!?/br> 張向陽覺得很冷。 隨著賀乘風的面目越清晰地展露在他面前,而越是感到寒冷。 “為什么?”張向陽輕聲道,“因為你喜歡我?” “一部分吧?!?/br> 賀乘風蹙了蹙眉,“陽陽,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嗎?你本來就是我的人?!?/br> 張向陽從他的語氣、神情中得到了一個切實的結論:賀乘風是真的這樣認為的,他屬于他,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也許在某一個看到他的瞬間,賀乘風就這么覺得了,這與他本人的感受毫不相關。 張向陽懂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 賀乘風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是與他一樣的人來看待。 就像路邊看到了喜歡的野花野草,隨手采摘。 玩膩了就扔,又想要了就回去撿。 他必須等在原地,哪怕遍體鱗傷也要等待他再次采擷。 這就是賀乘風的世界邏輯。 他不允許這朵花自由生長,超出他的控制與想象之外,更不允許別人去碰。 即使他不要了,這朵花也該在他的陰影下枯萎。 “賀乘風,我從來不是你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張向陽站起身,“五年前我以為是我不夠好,現在我明白了,是你不夠好?!?/br> 賀乘風靜靜地仰著頭看他,隨后他笑了笑,道:“是的,五年前的我不夠好,我錯誤地判斷了對你的感情,我承認我還是很喜歡你?!?/br> “不,那不是喜歡,那只是占有欲?!?/br> “難道不是因為喜歡才想占有?”賀乘風手指交叉,微笑道,“陽陽,這不沖突?!?/br> “我不接受,”張向陽幫他說了,“但我接不接受對你而言根本不重要,對嗎?” 賀乘風笑而不語。 張向陽輕點了下頭,“我明白了?!?/br> 服務生把咖啡送了過來。 賀乘風道:“打包的那份給他?!?/br> 服務生把兩個紙袋都遞給張向陽。 張向陽接了,把賀乘風給他打包的那杯拿鐵拿了出來。 賀乘風盤著手,饒有興致地看著。 張向陽掀開杯蓋,在服務生的驚呼中直接潑了過去。 “嘩啦”一聲,冰塊滾了一地,深色液體滴滴答答地從賀乘風的頭發、眉毛、睫毛上一點點滴下,賀乘風一動沒動,笑容清淺,“陽陽,我欠你的,這下還了多少?” 第59章 陳博濤反復確認了辦公室門反鎖得沒問題了,放開手,回身看向沙發。 陳洲很規矩地坐著,從襯衣到長褲,身上一絲不茍,一點褶皺都沒有,陳博濤一直覺得他這兒子有點太過完美主義,所以才遲遲不愿戀愛,沒想到有一天他兒子會忽然宣布自己是個同性戀。 一直到現在,陳博濤還是不太敢相信。 他反復思索兒子的成長軌跡,企圖去驗證這是否是個謊言,卻發現他根本什么都想不起來。 “今天單位不忙?”陳博濤坐下,把泡好的茶倒出來。 陳洲道:“挺忙的,公司今年要上市,事情很多?!?/br> 陳博濤冷哼了一聲,他倒好了茶,冷聲道:“一句中聽的話都不會說?!?/br> 陳洲沒有辯解,他只是實話實說。 陳博濤端了熱茶,反復吹拂著茶水漂浮的熱氣,眼角余光都不給陳洲,半晌,他輕抿了一口,目光慢慢地掃過去,陳洲還是原樣坐著,既沒有動,也沒有喝茶,他腰是彎的,看著很恭敬,卻給了陳博濤當年第一次見他老丈人時的感覺,那種城府與耐心,陳博濤不想學,也討厭。 “什么時候發現的?” 陳博濤忽然道。 “中學?!?/br> “怎么發現的?” “很自然的事情?!?/br> “跟誰好過嗎?” “沒有?!?/br> 父子之間一問一答,彼此都很流暢,同時又都是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 陳博濤端著茶碗,斟酌片刻,道:“改不了?” “改不了?!?/br> “你怎么知道改不了?” “試過?!?/br> 陳博濤一怔,“試過?” 陳洲“嗯”了一聲。 陳博濤案頭還堆著同性戀的研究資料,他緩緩道:“怎么試?” 陳洲端起了茶碗,上面熱氣已散,他抿了一口,淡淡道:“厭惡療法?!?/br> 陳博濤端著茶碗,姿勢久久不變,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發覺自己對兒子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 一直以來,他只覺得陳洲是因為過于優秀而目中無人,性情高傲看不上周邊的人,所以對誰都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的。 其實他年輕的時候也有點這個毛病,仗著自己在學術方面的優越,內心里對很多人都看不上,也不愛搭理,直到周英馳出現,他才徹底敗下陣來,承認自己也只是個凡夫俗子,也會為了小情小愛茶不思飯不想。 在陳博濤的內心,現在的陳洲與當年的他是一樣的,傲慢、淺薄、幼稚。 “長大了就好了”,這大約是全中國90%的家長心中的防線。 無論這個長大是指三歲,還是三十歲。 陳博濤喉頭微干,有點想咳嗽,他忍住了,想說又不想說,終于還是說了。 “自己治的?” “嗯?!?/br> 陳洲道:“藥物和橡皮圈都試過,沒什么效果?!?/br> 他語氣平淡,陳博濤端茶的手卻發起了抖。 厭惡療法在醫學界一直爭議很大,他查資料時,圖片影像很多,被治療的患者在治療過程中樣子都很痛苦很難看。 陳博濤低頭將嘴靠近茶杯,緩緩道:“什么時候?” “上大學的時候?!?/br> 陳博濤放下茶杯。 他本想將茶水潑在兒子臉上,再給陳洲一耳光,又想給自己一耳光,情緒一時激蕩,他站起身,如困獸般在辦公室來回踱了幾圈,指著陳洲厲聲道:“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 陳洲也放下了茶杯,他一直都在回答,這時終于反問了一句,“告訴你們又怎么樣?” “告訴我們,我們——” 陳博濤半天都沒接下去。 告訴他們,他們會怎么樣? 陳博濤不知道。 就像現在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忽然出柜的兒子一樣。 他們手足無措,毫無應對的法子,甚至于連接受這個事實都很困難。 陳洲看了一眼表,道:“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br> 陳博濤沒反應。 “爸,多注意身體,代我跟媽也說一聲,你們也別太難過,是我的問題?!?/br> 陳洲站起身,走到辦公室門口時,陳博濤忽然道:“為什么現在又想說了?” 陳洲靜了一會兒,“三十了,當給自己一件生日禮物?!?/br> 門帶上,陳洲出來,有醫生護士認出他是陳院長的兒子,紛紛與他打招呼,陳洲點頭與他們招呼,神色如常地回到停車場,在車門口停了一下,他仰起頭,最后又看了一眼父親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