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第21節
張向陽氣得嘴唇發抖,那些東西他根本說不出口,電話那頭的賀乘風卻是慢條斯理地接了上去,“和你發生關系?” 張向陽幾乎忍不住要掛斷電話,胸口劇烈起伏著,他強忍著羞恥與憤怒,努力讓自己的語調平靜下來。 每一次他都落于下風,這一次他必須勇敢起來。 他沒錯,他可以站直了與這個人對話。 “對,”張向陽只覺舌頭都已經木了,“和我發生關系?!?/br> “陽陽,”電話那頭的人嘆了口氣,他話鋒一轉,“你發那封郵件的時候,到底是抱著逞英雄的想法呢,還是希望我會回到你的身邊?” “……” 張向陽做夢都沒想到賀乘風會將話題扯到這上面。 他不否認他曾愛過賀乘風。 無論賀乘風有沒有投入過,對他而言,那愛的確是真摯的。 在漫長的時間里,他像蚌磨珍珠一般,將過去回憶中那些痛苦的部分一點一點打磨圓潤,只留下美好的東西去偶爾品茗回味。 現在,他將那顆珍珠打碎,連同所有的美好與痛苦都揚在風中。 他問心無愧。 “賀乘風,如果我的腦海里曾閃現過一秒鐘你說的那個念頭,”張向陽一字一句道,“我就不得好死?!?/br> 電話那頭的賀乘風沉默片刻,輕笑一聲,“那么,你只是想逞英雄了?” 逞英雄? 張向陽也從未想過要做誰的救世主,他只是覺得自己該那么做。 如果有的選,他寧愿是上一個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離開這里重新開始,那樣皆大歡喜。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城市多了個傷心的女孩和卑鄙的人。 “賀乘風,”張向陽抖著嗓子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只是想做個人?” 賀乘風又是笑,“可你做錯了,婚姻需要謊言來經營,如果你什么都不說,她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陽陽,你真的太幼稚了?!?/br> “……” “怎么不說話了?”賀乘風翻下掌心的筆,柔聲道,“繼續說下去,我喜歡聽你那些天真的言論,那樣會讓我有還在大學的感覺,很不錯?!?/br> “你別逼我……” 張向陽緊攥著手機,顫抖著嗓子道,“如果你真覺得你一點兒都沒錯,那我、那我……” 呼進肺腑的氣體忽然變成了刀子,從喉嚨到肺腑,像長出了一座刀山,邊邊角角都全是尖刺,張向陽頭暈目眩,狠話就在嘴邊,卻是說了半天也說不出來。 他的籌碼是一個陌生女孩的苦難。 用那當作武器,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好卑鄙,這樣他與那些人的差別在哪里? “你就怎么樣?” 賀乘風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淡笑道,“就到我們公司來說我們發生過關系?” “……” 賀乘風聽著電話那頭急促的呼吸聲,嘴角微微上揚,“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有證據嗎?”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要不要我給你次機會來制造點證據?” “賀乘風!” 賀乘風笑了一聲,“開玩笑的,我可不是同性戀?!?/br> “陽陽,你盡管可以來試試,”賀乘風語氣平緩,“隨你是要到公司來鬧,還是網上發帖,我都歡迎?!?/br> “你以為我不敢嗎?”張向陽抖著嗓子道。 “不是不敢,”賀乘風懶洋洋道,“是沒用?!?/br> “讀書的時候睡過自己的師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長得不賴,別人也不會嘲笑我的品味,無非就是多點花邊新聞?!?/br> “唯一會感到羞恥的大概就只有準新娘了?!?/br> “這樣一來,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她原本美滿的婚姻原來是被一個男人攪黃了?!?/br> “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會羨慕她這個天之嬌女,其他人會同情她,可憐她,然后背地里嘲笑她,譏諷她,陽陽,你已經毀了她的婚禮,難道還想再把她的驕傲也全部打碎?她會活不下去的?!?/br> 嘴唇貼著手機,宛若情人的耳語,賀乘風含笑道:“我的陽陽,你可真狠心?!?/br> 張向陽渾身都在發抖,從瞳孔到牙齒,每一個部位都在震顫。 他愛過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張向陽拿著手機,心神都恍惚了,腦海里一波一波地涌入聲浪,嗡鳴聲不絕于耳。 真的是因為他嗎? 因為他,那個女孩才被逼出走國外,痛不欲生嗎? 又要像從前無數次一樣,他要怪自己嗎?怪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錯誤? 眼睛酸脹疼痛,張向陽感覺到溫熱的淚水流下臉頰,面前仿佛出現了奇異的幻象,他站在那條鋪滿荊棘的路上,懵懵懂懂地看著來時走過的痕跡。 “張向陽,你怎么跟女生跳皮筋啊你,娘不娘啊,笑死我了?!?/br> “班長,你這也太瘦了,像個女生一樣?!?/br> “哇靠,李姐來了,快跑快跑,別被他纏上了?!?/br> “向陽,你怎么那么娘們嘰嘰的,一個大男人,連酒都不會喝?” …… 一幕幕畫面從腦海里滑過,一個攆著一個,飛快地跑到了盡頭——那是他自己,茫然又惶恐地扭曲著身體,企圖將自己填入那個預設好的標準的匣子里。 瞳孔微微收縮,呼吸跟著急促起來,張向陽用力按住胸膛,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太過劇烈,好像心臟就要從他的胸口破開,血淋淋地快要掉到地上。 五臟六腑都被踐踏碾磨了個遍,哪里都在顫,哪里也都在疼。 從踏上這條路起,他一直都在忍耐,無形的惡意,有形的嘲諷,直到今天,工作、生活全都被打爛也還是忍耐。 張向陽想:因為他有錯。 做錯了事,總會受到懲罰。 “如果我不是同性戀就好了?!?/br> 這樣的念頭不止一次地出現在腦海中,隨后懊惱痛苦,卻沒有解決的辦法,他只能努力,在所有能努力的事情上拼命去努力。 學習優異、工作勤懇、孝順懂事……所有的東西成為了他粉飾“錯誤”的遮羞布。 可那些又毫無意義。 無論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他就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那道路沒有鮮花,滿布荊棘。 張向陽從年少起赤腳踩上,磕磕絆絆踽踽獨行,他小心謹慎,生怕走錯一步,即使如此,受過的暗傷也早已不計其數。 但他沒叫過一句疼。 他始終認為那是自己選的路,都是他該受的,他沒有資格叫疼。 現在,他站在那條路上,回望過去,一路全是零碎血rou。 誰手里正握著那把最尖銳的刀? 刀山火海在幻象中傾倒,將一切焚燒殆盡,道路盡頭的卻仍然是他自己,不知疲倦地切割著,砍光自己所有的枝蔓,只為迎合這個世界生長的方向,越是用力,越是因無法改變而絕望。 張向陽忽然笑了。 原來下手最狠的那個……從來都是他自己。 他討厭自己,所以總是刻意討好別人。 他討厭自己,所以對所有受到的傷害都逆來順受。 他討厭自己,所以習慣了去認錯道歉卑躬屈膝。 …… 是,他是同性戀,他認為那是錯誤,也討厭那個身為同性戀的自己。 可即使同性戀就是錯的,有沒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哪怕就只做對了一件事? “賀乘風,”張向陽一字一句道,“錯的是你,不是我?!?/br> 話說出口,字字沉重,卻像敲開了他身上無形的枷。 張向陽用力道:“你騙婚,你錯了?!?/br>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輕笑了一聲。 “陽陽,你長大了?!?/br> “別那么叫我,很惡心?!?/br> 張向陽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一次,他掌握了結束的主動權。 手機卻像是不放過他的又震動了一下,信息隨即而至,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陽陽,我會毀了你?!?/br> 第17章 “陳工,剩下的就都是審計的事了?!?/br> “行,我知道了,”陳洲合上文件夾遞還給張齊輝,“我來跟進?!?/br> 張齊輝接了文件夾,人還是猶猶豫豫地沒走,“陳工,那個……” 陳洲重又抬起眼看他。 “張向陽的事兒……” “哦,”陳洲視線頓了頓,睫毛下斂,“不用擔心,他去外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