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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京回來那一陣,她把十二萬分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耽擱了一年,她正式工作的經驗比別人少,只能花更多時間卻適應那些毫無創作性的工作。成年人的世界無非是找個穩定的工作,在合適的時機結婚,陪伴父母左右……也許過兩年,她也將生個小孩,遵從這樣的軌跡,平靜無波地生活下去。 事到如今,母親還是會把她當初推掉工作,留在南京,搗鼓什么工作室的事情拿出來念叨。 她不辯解,只低聲說,當初傻唄。 06 傅澤城和凌薇復合之后,開始陷入頻繁的爭吵。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沒去上海,依舊經營著工作室。 他一年六個月接單,四個月外出采風,剩下兩個月滿城漫無目的地浪蕩。他開車或者步行,把南京城里那些已經熟諳于心的地方,重走了一遍。桃葉渡、明瓦廊、戶部街、長干里……每一處地方,他都能回憶起和夏初有關的細節。 今年生日本來約定了去上海和凌薇一塊兒過,他修了整晚的片子,趴在電腦桌上睡著了。忽然聽見雨聲,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夏初”,而后驟然驚醒。 他曾在無意間聽見一首叫《山陰路的夏天》的歌,歌里唱著關于南京的一段往事:“你是否還記得山陰路我八樓的房間,房間里唱歌的日日夜夜,那么熱的夏天你看著外面,看著你在消失的容顏?!?/br> 那天下午他坐在工作室里,煙燒完了一支又一支,終于清晰地認識到,他如此焦慮地想念著夏初。 那年的頤和路,他說要給她拍一張照,她卻往后躲,說自己不上鏡。那年她送他祿口機場,在地鐵的最后一排,她低頭沉默,看過來的目光閃躲又暗藏熱切。那年他去參見她的畢業典禮,她把臉藏在花后面對他說“好久不見”。那年他說要開工作室,她說“你缺個人幫忙”。 她一直在等他,等他發現,等他給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存在的回應。直到她終于山窮水盡,那一天盛裝打扮,對他說“喜歡”,卻決絕地在“喜歡”后面,綴了一個“過”字。 和凌薇提分手,過程慘烈無須贅言。凌薇打了他一巴掌,說“我早知道”。 傅澤城沒做任何爭辯,只是把當年夏初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你知道我為什么開工作室嗎?” 凌薇愣著,顯然不記得那年聚餐,她曾經說過什么。她讓傅澤城解釋清楚,他卻搖搖頭一言不發,起身便走,身影決絕。 工作室最初是為凌薇開的,但現在他守著它,卻是在守著和夏初日漸稀薄的回憶。 和凌薇分手之后,沒多做猶豫,傅澤城聯系上了徐子騫,打聽夏初的下落。 徐子騫說:“真服了你,夏初跟著你去創什么業的時候我就以為你倆能成,搞了半天你還是選擇了凌薇。你不是拒絕那些狂蜂浪蝶挺干脆的嗎?說是不想讓她們傷心,怎么,別人的心不能傷,就夏初的能是吧?” 傅澤城不辯解,拿到地址就直接奔去找人。 然而直到看見夏初上了車,在寒風里消失于燈河的時候,他才恍然意識到,兩年時間,于他只是一晃眼,而對于夏初而言,或許已是一生一世。 這晚,他在賓館里睡得不踏實,夢見了夏初。 總是忙忙碌碌的背影,對他匯報著團購搞定了,廣告發出去了,接到第一單生意了,收到尾款了……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嗯”了一聲,繼續搗鼓他的片子。 在那間狹窄的工作室里,他倆吃盒飯,兩菜一湯,米飯硬邦邦的不大好,她說,以后我自己做吧?然后時常提來一保溫盒的家常菜,等他吃完以后,就去起窗下的洗手臺清洗,有時候哼著歌,有時候抬頭看一眼窗外,突然對他說,學長,雞鳴寺的櫻花好像要開了。 傅澤城凌晨四點就醒了,抽了半包煙,換了身衣服出門。 夏初的家在一棟老的居民樓里,他背著風點燃一支煙,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十分鐘后,夏初急匆匆地奔出來。她穿了件羽絨服,帽子圍巾都沒戴,傅澤城解下自己的圍巾,往她脖子上一裹,“陪我走走吧,我中午的飛機,一會兒就去機場了?!?/br> 沿著積雪的路,他們走了很遠,直到到了一條河邊。河面都結冰了,蕭索的風迎面撲來。南京從沒這樣冷過,秦淮的水一年四季也不會上凍。傅澤城查過了當時夏初只記得起“過秦淮曠望”的那首詞,秦觀寫的,最后一句是“江月知人念遠,上樓來照黃昏”。 心口漫上難以言說的痛楚,傅澤城看著夏初,好像要把她刻在自己心上一樣地認真,“夏初,我愛你?!?/br> 圍巾上還殘留著他身上的煙味,一路包裹著她。夏初眼淚忍了許久,還是洶涌而下,仿佛是那年那個淹水的下午,她蹲在路牙上哭得聲嘶力竭。 “……我們錯過得太多了?!?/br> 春櫻、夏雨、秋楓、冬雪。 當我奔向你的時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時刻。 人世如潮,我在等你回眸,等到時鐘忘了時間,等到一座城都老了。 將夏初送回家以后,傅澤城單獨一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直到風把他吹得毫無知覺,他終于停了下來,回頭看去。 他望著身后獨自一人的腳印,心里閃過一個念頭,痛苦如雪山崩落,頃刻將他掩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