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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不棄一向來聽她的話,加上與葉重北終歸有二十幾年的師兄弟情,這份囑托自是不會怠慢。至于他莫名其妙的負罪感……她原也不打算拉幫結派,所以并不在乎他們心里對不對得起她。 離暮雪的神情淡,半斂著目,有些懨懨的。 夜色罩下來了,她總像是很輕很遠地與他們隔著一段距離,卻又說不明白這距離到底在哪兒。 歸不棄垂下了頭,安靜地坐在她身旁,像是她的影。 *** 六人這酒一喝就喝到了半夜。 想是整個玹瑛城都因葉重北受罰之事受到了打擊,哪怕離暮雪都已經感覺整座院子都被酒氣覆蓋,包括離嘯山在內的眾師長也沒有一個尋過來斥責的。 步燕青到最后喝得有點上頭了,拉著歸小四就竄上了屋頂,哥倆好地勸他一起喝,將好好一個兇煞惡鬼生生灌成了酒鬼醉鬼,銀色鬼面具都遮不住他滿臉的酡紅。 洛星淵坐到桃花樹上去了,抱著破曉劍倚著樹干,膝蓋上放著酒壇。臉上撒著斑駁的泠泠月光,人面映桃花,也不顯得那么冷酷了。 “他們怎么都在天上了???” 玉云瑯下巴抵在桌面上,慢吞吞地啃著地瓜干,眼神直愣愣望著屋頂的二師兄和四師兄以及樹上的五師兄。他茶盞中的酒還有一半,但看他的模樣已經醉得不輕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越加勾心奪魄。 看了半晌,然后他低低哼了一聲,嘟囔說:“什么了不起,我以后比你們飛得更高……” 裴子夜看著他的模樣笑著跟離暮雪道:“玉師弟喝醉了?!?/br> 離暮雪也看著豆芽菜下巴支著桌面,搖頭晃腦把自己當個不倒翁,輕嗤了一聲:“嗯?!?/br> “大家今日,都有些失態?!迸嶙右沟?,輕輕嘆了口氣,轉而又跟離暮雪微笑,“師姐別放在心上?!?/br> “無礙?!彪x暮雪道,“總要發泄出來的?!?/br> 月光清也涼,她的目光表情也清涼。裴子夜靜靜看著她,許久后問了聲:“師姐恨大師兄嗎?” 離暮雪眉心一蹙,轉頭回視他。 “抱歉,師姐?!迸嶙右沟难劢薜土说?,捏住了手心,“我未曾早些察覺到大師兄他生了異心?!?/br> 離暮雪眉頭皺得越發緊。 她搞不懂這幾個人一個個的怎么那么喜歡道歉。這件事情哪怕真要算起來,也是她跟葉重北的感情問題,與旁人何干? “若你早知又如何?”她不免脫口嗆了一句?!叭裟阍缰?,你便能阻止他變心么?” 裴子夜嘴唇抿了抿。他飲了一口酒,方冷聲道:“若我早發現這些,至少可以為師姐你做些什么,可以減少一點他對你的傷害?!辈恢劣谝屗约河H自去揭開這樁丑聞,去往自己心窩子上捅刀。 或者至少,他自己也可以更早地做出決定來,那么或許,之后的一切都會跟現在不一樣了。 離暮雪卻忽的笑了。 她搖著頭,笑嘆了一聲,評價說:“你們真的好奇怪?!?/br> “該道歉的人始終覺得自己沒錯,不該道歉的人卻總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怎么,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傳統嗎?”她看著裴子夜,疑惑地瞇了下眼睛,“那你覺得,你可以為我做些什么?” 他們倆本就坐得近,離暮雪這偏頭一問,裴子夜的眼前便只剩下她锃亮清明的一雙眼睛,和她嘴角似有若無的一點笑意。 裴子夜呼吸瞬間一滯。 離暮雪問話的尾音壓得低,透著一點漫不經心,好像是不小心掃過臉的貓尾巴,軟軟癢癢的,仿佛挑逗。 “我……” 裴子夜擰了下眉錯開視線,手中折扇幾近被他捏折。 他也不知他能為她做些什么,可大概,他什么都愿意為了她做。 問歸問了,離暮雪倒也不是非要得到回答。她很快又坐正了回去,拎過茶壺倒了一杯茶,緩緩道:“我不恨他,也不在乎他?;蛟S曾經我瞎過一次眼,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早已不是以前的離暮雪,所以你們都不必帶著昔日的眼光來看我,也完全不必替我感到憤慨或者難過?!?/br> “也許在你們心里,我還是那個需要你們呵護的師姐,但實則……”她頓了一頓,語調寒了一分,“她早就死了?!?/br> “對她的感情,希望你們可以就此埋葬,無須轉嫁到如今的我身上?!?/br> 這是他們從靈虛秘境回來至今,師姐第二次強調她不是以前的離暮雪了,比上一次的語氣更加冷漠也更加苛刻。 她似乎是想要跟過去割裂,不僅是葉重北,還包括他們所有人。前塵往事,她想要一并遺忘,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要重新開始。 離暮雪話音落后,坐在桃樹上的洛星淵眼簾也低了一低,然后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真的要從頭開始嗎?”裴子夜問道。 他方才失態了片刻,但很快便又恢復成了小狐貍含著溫潤笑意的模樣。眸光淺淺地望著離暮雪等她回答,不慌不忙,君子謙謙。 若是確定一切從頭,那么有些人,有些事,他都不會再相讓。 大師兄他大概從來不知道,他所放棄的,卻是別人夢寐以求、眉間心上的瑰寶。只因為他們以為曾經都以為他是唯一配得上那瑰寶之人,以為他會呵護,會珍惜,所以才甘愿退守一旁,將這瑰寶拱手相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