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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一開,盎然的暖氣瞬間磅礴地撲向遲燃 ,他抬手懸在半空,指尖在距離江茶的臉不足十厘米的地方停下。 江茶罩在他的羽絨服里,像披了件不合身的被子,整個人蜷縮在車后座,骨灰盒被抱緊放在小腹,睫毛顫抖,眉頭微蹙,睡得并不安穩。 情緒第一次有了宣泄口,江茶昨晚在他的懷里哭了很久,直到力氣用盡才睡過去,為了躲過狗仔,天不亮又動身前往療養院,她根本沒有休息好。 遠處的薄霧像一片片待放的山茶花瓣,把她難得的睡眠襯成寒意的水塘,遲燃僵持著動作,到底不忍心叫醒她。 猶豫再三,他看向并不明朗的天色,想要收回手,身下的人卻猛然睜開了眼睛。 空氣安靜。 四目相對。 遲燃難耐地滾動喉結,瀲滟的黑眸頓了一下。 身下的江茶懵懵地抬頭看他,過于疲倦的大腦遲鈍成漿糊,絲毫沒有感覺到逼仄車廂里溫度的上升。 “遲燃?” 濃密的睫毛似蝶翼飛快地顫動兩下,遲燃逃一樣側開眼,退出車廂。 “嗯,醒了?!?/br> “到了嗎?”滿身都是他氣息的女孩茫然坐起來,環顧四周,“沒有狗仔跟來吧?” “沒有,走吧?!?/br> 遲燃站直,在風口艱難按下臉上的熱度。 江茶抱著盒子從車里鉆出來,和遲燃一起往大門口走。 蘭木療養院地處郊區,是上了年頭的老建筑群改的,大門還是從前老式的柵欄鐵門,攀滿了斑駁的鐵銹。他們來的太早,落雪混雜著灰塵變成臟亂的泥,不遠處還有一攤氣味可疑的不明黃色印記。 遲燃皺起眉,回頭朝江茶伸出了手,“路不好走,手給我?!?/br> 那只修如眉骨的手,在寒天里方向明確地堅定遞向自己,江茶目光上移,遲燃往常桀驁的臉上有柔軟的笑。 這是專屬于她的。 心像是緩慢下陷的流沙,江茶舔了下嘴唇,在大霧彌散的十字路口認定了道路,連同自己,一起交到他手里。 遲燃握住江茶,唇角翹起,“先給院長打個電話,然后——” 話還沒說完,平地炸起一聲洪亮的“媽”,江茶一愣,看見一只破船一樣的鞋從門后飛出來,掛著兩坨高原紅的小男孩在療養院撒丫子狂奔,邊跑邊喊—— “媽!貴客到!” 江茶傻在原地,被叫醒的燈風一樣成片亮起,空曠的療養院探出一個又一個人頭,很快填滿了院子,齊刷刷的目光整齊落在手足無措的兩人身上。 *** “我以為你要過幾天再來呢,”張阿姨嘆了口氣,“沒想到江姐的后事辦的這么快?!?/br> 江茶勉強扯出笑,“她怕冷,不想讓她在那里呆太久了?!?/br> “也好,也好……”張阿姨轉動鑰匙打開房門,“江小姐,月蘭房間里的東西都在呢,沒有人動過,你們收拾吧,有需要再喊我?!?/br> “謝謝?!?/br> 江茶抬腿走進房間,袖子卻忽然被掙住。 “遲燃?”江茶回頭,目光落在被拽住的袖子上。 他的手開始移動,從布料順延,一格一格來到她的手掌,江茶感覺到皮膚被很輕很癢地摩挲了兩下,緊接著指縫被抵開,干燥溫熱的五指緩慢插|進來,變成了一個十指緊扣的姿勢。 江茶抬起眼簾,很輕地笑了一下,“做什么?” 遲燃望進她的眼,那雙眼平靜無波。 會哭會難過的江茶好像又被她徹底埋葬在了昨晚的大雪里。 遲燃沒松手,淺笑著問她,“要我陪你一起嗎?” 江茶的臉上飛速閃過一絲不自然,又很快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她不動聲色把手抽回來,拉出一點距離,“沒關系,我自己可以的?!?/br> “好?!边t燃沒僵持,后退兩步,“我在院子里等你?!?/br> “嗯?!?/br> 江茶看著木門緩慢合上,遲燃的身影在不斷縮窄的門縫里消失,臉上的笑也隨之蕩然無存。 奶奶睡眠不好,容易起夜,江茶給她訂的始終是單人間,整個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的東西。 江月蘭節儉,屈指可數的遺物舊物很快就被整理出來,江茶把祖孫倆唯一一張合照的相框倒扣在頂層,合上紙盒的蓋子,最后一眼鬼使神差看向了床底。 那里有一只木盒子。 記憶的閘門被猛然釋放,江茶記起了它。 八九歲的換牙期,她總忍不住想吃甜食,江月蘭怕她長蟲牙,把家里為數不多的糖全都鎖進了這只木盒。 每日只限量供應一顆糖,童年難得的甜味是小江茶夢寐以求的溫存,盡管多年以后她不再愛吃甜食,也沒有忘記過那些劣質糖果帶來的甜蜜。 放下紙箱,江茶把木盒從床底扒拉出來,上面沒有落灰,證明主人并不曾冷落它,斑駁的盒身被一把細細的生繡小鎖鎖住。 江茶認出來,這把是自己初中時用來鎖日記本的小鎖,沒想到這么小的東西也被奶奶保存了下來。 思考幾秒,她滑動出自己的生日,鎖扣“咔噠”彈開,露出里面的內容。 一只老式相機,一堆很厚的牛皮紙信封。 所有的信封上都沒有來處,也沒有寄處。 只有歪扭笨拙的“江月蘭”三個字,是奶奶親手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