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她看起來很好親。 這個念頭猝不及防冒出來,遲燃的臉上立刻躥上一陣熱潮, 上癮一樣的灼燒感促使他匆忙避開視線。 空氣中傳來細小的“沙沙”聲,失去視覺后感官被無限放大, 這么點窸窣傳進江茶的耳朵里,已經足夠被勾勒成無數忐忑的猜想。 她不明白遲燃要做什么, 但依舊愿意乖乖等他。 幾分鐘后, 遲燃澀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了?!?/br> 阻擋視線的溫度猛然被抽離,江茶眨眼, 光明爭先恐后地涌進瞳孔, 導致她有一瞬間的輕微眩暈。 視線徹底恢復的時候, 遲燃的臉上已經干干凈凈,眼神清澈,只有幾縷淺淡的紅血絲出賣了幾分鐘前的那些濕潤。 江茶保持著姿勢,看向他的眼睛, 忽然眼睛一彎,笑得很燦爛,“遲燃,我演的很好嗎?” 靈魂松懈下來,遲燃被她突然的笑軟化,緊綳的眼角眉梢都跟著溫馴起來,“少臭美,我是在看周橫渡?!?/br> 江茶“哦”了一聲,笑意沒褪,也沒有移開目光。 遲燃看著她素白的臉,眸光微晃,唇線忽然抿起,幾秒后松開了手。 江茶一怔。 心里垮下去一片。 即便心里知道這只不過是最正常的動作,但手被放開的那一刻,還是仿佛被從身體中抽走了一根長久支撐的骨頭。 她垂下眼瞼,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算不上難過,也談不上失落,但抽離的一瞬間感覺很微妙。 江茶遲鈍地感知到自己對于遲燃的情緒飛快而混亂,陷入了不可捉摸的困境,在無法追溯的時候它就已經織成了莫測的繭。 她被困在其中,下沉上浮,理不清頭緒,說不明道理。 卻無法斬斷。 “上去,別碰到傷口?!?/br> “嗯?!?/br> 江茶攥緊手心,沉默著重新回到自己的小領地,感覺到被握住的殘存溫度正在慢慢流逝。 心臟的某個地方冒出觸角,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蔓延出捉摸不透的線頭。 遲燃起身,按開了頂燈的開關,電流無聲躥上去,曖昧的黑暗被驅逐得再無蹤跡,光明重現。 他們默契地同時收斂情緒,利落分開。 像一條矛盾首尾相接的魚,在某一分流的岔路口忽然解體,游向屬于各自的溪流。 燈光亮起后,投影儀的射燈顯得微不足道,幕布徹底變成了灰白色。 “最后一幕的時候你在想什么?”遲燃坐回地毯上,胳膊散漫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后背抵住墻面。 “五年前你十六歲,你真的懂阿竹對周橫渡的感情嗎?” 江茶的目光陷入迷茫,“我——不懂?!?/br> “最初我拿到劇本的時候,我把它理解為相依為命帶來的宿命感,阿竹和周橫渡是兩個被仇恨綁在一起的人,這是他們之間扯不斷的線?!?/br> “比起愛情,我當時更加固執地認為這是一種抱團取暖的憐惜之情,活著和復仇都太苦了,倒不如撕咬在一起,”江茶露出溫和的微笑,輕聲道,“畢竟,鮮血淋漓也是一種依靠?!?/br> 她揚起的嘴角讓遲燃皺眉,“胡聲沒有糾正你?” 江茶搖頭,“糾正過,但當時的我并不能很好理解。后來胡老告訴我一個辦法——入戲?!?/br> “全身心的入戲,從演員自己的經歷中去挖掘和角色最匹配的情緒,再代入角色身份去演繹,就能最大幅度發揮共情力?!?/br> 遲燃一愣,“阿竹犧牲的那一刻,你代入了什么經歷?” 江茶轉頭看向窗簾罅隙里透露的車燈光亮,回到了那個淅瀝潮濕的雨夜。 遲燃撐著傘為七歲的自己擋雨是夢境美化的結果。 事實上,為自己擋住風雨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孩子。 高中生模樣,校服的胸口有重點高中的校牌,留著利落短發,眉眼溫和,和遲燃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被救上來后,江茶在大河邊站了很久,從人頭攢動到寥影稀疏,直到最后只剩下幾桿路燈晃下的影子陪在身邊,她才終于抬腿離開那里,揣著難以言喻的心情往家里趕。 回到熟悉的昏暗小巷時沒有看見mama在巷口等她。 雨聲里偶爾摻雜了幾聲寂寞的狗吠。 江茶咬牙,捂住耳朵,一頭扎進黑暗里,飛快跑過濕漉漉長巷,來到出租屋前。 雨勢轉小,隱晦昏黃的路燈下,雨絲斜斜密密,像一只鋪滿心事的大網。 褪漆的門把手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江茶站在門口,在圓弧形的鋁合金材上看見了形象扭曲的自己。 他死了正好,他死了就再也不會有人打我和mama了。 可他畢竟是我爸爸呀。 爸爸又怎么樣呢?家暴的人都該死! 最后關頭他為什么反悔了呢? 反悔就可以洗清罪孽了嗎?殺了人就算知錯也該償命! 可……那是身上流著同樣血液的人,是爸爸啊…… 痛恨是真的,慶幸也是真的。 可如果真是如此,為什么會不開心呢? 潛藏在身體的血液里奔涌著和死去那個人同樣的基因,無法斬斷的血緣關系像一條棉線,從出生起就長在了血rou里。 你無法根除它,因為它早已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 可一方在排斥,一方在牽扯,往來拉鋸,受罪的卻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