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幕深沉。

    荊婉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誰的背上。

    “你喝醉了，爹送你回去?！?/br>
    “嗯?！彼齻戎樫N在元修文的后背上，沒來由地生出一種安全感。

    “宴會開心嗎？”

    “開心?！?/br>
    “開心就好?！?/br>
    荊婉容聽了他的話又笑起來，迷醉地看著天上被重重魔氣擋住的殘月。

    “我想問你，為什么還沒有飛升呢？”酒壯人膽，荊婉容問出了一直埋在心里的疑惑。

    “……爹不是說過，修無情道要放棄很多東西嗎？”或許也是喝了酒的緣故，元修文不像之前那樣排斥這個話題了，“于是，我就想……如果難以放棄其他感情，不如就集中到一個人身上……”

    “集中到誰身上了？”荊婉容來了興趣。

    “……”

    “不想說就算了。那么，這樣做了之后呢？”

    “之后，再殺掉那個人……它是這么告訴我的……”

    “‘它’是什么？還有，直接殺掉自己在意的人以求得‘無情’，不算作弊嗎？”荊婉容滿腦子疑問，“不過你看上去也并不無情?！?/br>
    “無情道并不是教人變得冷酷殘忍，泯滅人性?！痹尬闹苯勇赃^了她前面的問題，“相反，無情道修士應該切身地去體會世間百態、人情冷暖，大徹大悟之后，放下一切。婉容，你到了該懂的時候，便會理解?！?/br>
    荊婉容沉默了許久，才啞著嗓子問道：“那如果你得道成仙了，還會有偏私的感情嗎？還是說，會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世人？”

    “感情……我不確定。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人的吧?！彼麥\笑著解釋道，“記憶和理智都還在的。于情于理，我都會有偏私的舉動?！?/br>
    “是么？”

    “是的。如果你和一個外人同時遭遇了危險，我會先救你。這與感情無關，單純是常識和理智告訴我，應該先救與自己關系更親密的人?！痹尬陌阉尺M了房間，讓她坐在床上，“只是修了無情道，不是變成傻子。簡單的判斷能力還是有的?！?/br>
    “聽上去和現在沒什么區別，好像也不是很無情?！鼻G婉容放心了一些。

    “你能這么想，也好?！痹尬陌阉渥永镒眭铬傅暮偙С鰜矸旁诖采?，“晚點我再來看你?！?/br>
    “再見?！鼻G婉容目送他離開。

    她躺在床上，腦子里斷斷續續地思考著。

    元修文看樣子是沒有殺掉那個人吧？如果讓她來做這種事，她也不會做的。殺了最在意的人，不就是間接承認自己還存有私情了么？

    也不知道誰告訴他的那種方法，簡直就像是在故意把人往錯誤的方向引。

    元修文回了房，望著黑暗的屋內，臉上的表情慢慢地褪盡。他很快感受到從頭部傳來的劇痛，接著胸口也疼起來，心臟仿佛要突破皮膚蹦出來一般狂跳。

    “啊……啊……”他俯下身跪坐在地，又將整個上身伏在地上蜷縮起來，抱著頭不停地喘息來緩解疼痛。

    他臉色白得如同死人，黑洞洞的眼中一片虛無，一頭墨發被他抓得凌亂，潦草披在身上和地上。

    快點……他要撐不住了……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祈求，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元修文顧不上自己還匍匐在地上，湊過去。隨后，門被從里面大力拉開。

    小非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元修文，停頓幾秒，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元大人，抱歉，今天我可沒有余力再帶你入幻境了……”

    造出能蒙騙過元修文這個境界的人的幻境，是一件極為耗神的事，同時對他自身也是一種損耗。

    今日又為了幫荊婉容動用了幻術，他現在的狀態是沒有辦法再造一個大型幻境的。此番過來，只是解釋一下，不想讓元修文覺得他爽約。

    元修文聽到他的話，愣怔了幾秒。

    就在小非想問他需不需要幫助時，門就在他鼻子面前被狠狠關上。

    “真是……還好我戴了面具?！毙》且仓浪F在大概是個什么狀況，沒趣地走了。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望了一眼。

    是因為自己連續多日都帶他入了幻境，元修文才會變成這種瘋傻樣子的話，那今夜是不是會變回以前那樣？

    “嗚……呃……啊啊……”痛苦的呻吟填滿了屋子，黑暗中，一個人影不停地顫抖著。

    就像陷入了深深的泥潭一般，元修文感覺自己的力氣和意識都在一點一點地潰散，像以前的日日夜夜一樣。

    他痛苦地煎熬了不知多久，又漸漸地平復下來，臥在地上蜷著，半邊側臉貼在冰冷的地磚上。

    “……”

    元修文忽然坐起身。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狽不堪的樣子，擰緊了眉。

    大概是碰見了長得和她很像的人，自己才會發作的吧。腦中一片漿糊，他現在只希望自己瘋癲的時候沒有做出什么傻事。

    他抬手便揮出一道魔氣，那縷黑色薄霧立刻就順著門縫鉆了出去。

    水棠也是，以往每次自己發作時都會守在門口的，今日居然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發瘋時對她下了什么指令。

    他斂眉思索了一會兒，仍是對自己可能會做的事沒什么頭緒。

    濯麗澤來得很快，看到他坐在漆黑的房間里，疑惑道：“元大人，不是說今夜要陪著你女兒么？”

    “女兒？”元修文站起身，忽然的暈眩讓他扶了下前額，“你在說什么？”

    荊婉容躺在床上，還是沒有辦法平靜地進入修煉狀態。

    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自己還在介懷宴會上發酒瘋的事，又或者是元修文方才的那一番話引起了她的思考。

    但是不管怎樣，有個亦師亦父的長輩，讓她心安了許多，連帶著對隱為宗和魔氣也不怎么排斥了。

    也許自己就是一直在期待這樣的人出現？荊婉容撫摸著絨雪，想到他之前對自己說的話，不禁笑了。

    割舍、放棄其他的東西，將感情全部集中到一個人身上……他活了那么久，難道是那時候就瘋傻了嗎？這樣的事也做的出。

    對于她來說，跟每個與自己有牽扯的人的感情，都不是能夠簡單用友情或者愛情，或者是什么其他詞定義的。

    所以，她……

    “咚咚”門忽然被敲響。

    對了，元修文走之前說過，過會兒會再來看自己的。正好和他討論一下無情道的事情吧……

    荊婉容期待地拉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