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33節
姜默站起來,朝門外走。 那人還沒說完。一臉酒氣,醉醺醺地說:“偏心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可姜書記,確實太偏了。老劉,聽過梅家嗎?做紡織那家,對,就你知道的那個梅家?!?/br> 姜默腳步頓了頓。 “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梅家前幾年走得順,到底是借了誰的光。都說是父母官父母官,我看就是狗屁!人在做,天在看,梅家是不是遭報應了?所以我說……” 話音未落,一個酒瓶子在他腦袋上開了個花。 砸完一個,姜默又去桌子上拿了第二個。正要繼續往他身上招呼,唐李驚慌失措地撲上去把他拉開,在心里罵了聲娘。 出事兒后唐李幾次要打電話給沈朝文都被姜默制止了。唐李覺得不行,這個情況必須通知沈朝文,電話剛撥出去,姜默一把搶過他的手機:“你還嫌不夠亂是嗎!” 唐李嘆了口氣:“你擰什么?你弟是律師,叫他過來挺好,覺得跟他說很丟臉嗎?” “我不怕丟臉,是不想讓他跟著我亂?!?/br> 姜默的想法很簡單,自從家里出事兒后,沈朝文的生活也被攪得一團亂,最近換了個新工作還在適應,何苦讓他再為自己的事兒又心力交瘁地cao心,擔心。 姜默又說:“給我支煙?!?/br> 唐李給他一支,幫他點上。姜默一直不會抽煙,試探著吸了一大口進去,眼淚都嗆了出來,頭暈眼花。姜默在煙霧繚繞里對唐李說:“我是怕小朝文知道了做出更過激的事兒,他太護短了,見不得我受委屈,說不定上去就把人撕了,要出大事?!?/br> 唐李不信,說人家朝文學法的,哪里就那么沖動了,你別要面子。姜默說,真不是要面子,說他有一次跟沈朝文聊起過這種事,開玩笑問沈朝文如果自己去殺人沈朝文會不會給他遞刀,沈朝文說不會,但應該會去幫他殺,不讓他碰刀子。沈朝文向來言出必行,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他確實是學法律的,可換個角度想想,那好像更可怕了,他知法懂法,還能說出愿意為自己殺人那種話。 唐李一聽覺得是有點道理,那確實不敢通知他那位家屬了。一家子倆瘋子,一個瘋得明顯點,一個瘋得不顯山不露水,更不好惹,可怕。 說完,姜默又補充強調,說唐李,不開玩笑,如果你敢告訴沈朝文,那么多年朋友別做了。唐李點頭說知道了,絕對不會跟沈朝文講一個字,但你要答應我,以后不管怎么樣,別動手,打輸進醫院打贏進局子,都不合算。 姜默把煙滅了,說行。 到了警察局,姜默非常配合警察同志工作,把情況一五一十都說了。一開始那邊的人有點不依不饒,唐李拿出悄悄拍的視頻說如果要追究下去,那今晚兩位點小姐的事兒……嗯,他們說不追究了。最后和解了,雙方被教育了一通,酒后單方面斗毆,給人家腦袋開了個瓢,姜默還是得接受一點懲罰,去拘留所受十天教育。 進去之前要收手機錢包隨身物品,姜默匆匆給沈朝文打了個電話,用很平常的語氣撒了個謊:“我要去拍幾天外景,山里可能信號不好,聯系不上?!?/br> 這情況也是常有的。沈朝文沉默了下,說:“行,注意安全,能聯系的時候打個電話來?!?/br> 電話掛了。 進去以后,姜默完全放空自己,想了很多事。絲毫沒有反省自己打架斗毆的行為,只覺得那人是自找的。如果姜啟東貪過一分錢,幫過梅晴家那邊哪怕一次,他姜默就站那兒當孫子給他罵,但姜啟東做什么了?他生活上一直很節儉,梅晴給他買身貴點的衣服都要被他說,他到死戴的表都是和梅晴結婚時買的,修了多少次,還是說能用。梅晴自幼花錢大手大腳,他這些年一直在給家里人灌輸勤儉之風,成功讓梅晴變成了一個不愛買包的千金大小姐……外人總覺得他這樣的家庭說不定有多少錢權勾當,上面也來來回回查過姜啟東,查出什么了嗎,屁都沒有,還是堵不住他們的嘴。姜啟東錯了嗎?嗯,是錯了,錯在娶了個家里有錢的老婆,因為這件事,他爸這輩子都在被人說三道四,死了都不得安寧。 姜默回想了下自己的這些年。 以前過得太順了,少年時代繁花似錦,雪白如鴿。等熬到三十,就只剩下一地花的尸體,滿目瘡痍。 如今人生的困境幾乎讓他有些麻木不仁了,荒誕的生活好像給了他一種鈍感,對挫折的接受度越來越高。 但某些事情上,還是會被刺痛一下。 失去自由后,對時間的感知也變得麻木很多,像是死過一遍,每天都渾渾噩噩,恍恍惚惚,機械地活著,總覺得腦子都有些不正常了。 第七天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背了遍張岱的自為墓志銘,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旁邊那個嫖娼進來的大哥聽了會兒,問,你咕嘰咕嘰背什么呢。姜默看他一眼,說,背一個癡人的一生。另一個無照駕駛進來的大哥嘿了聲,說老弟,你教書的???姜默說不是,我是導演。整個房間的人都哄笑起來,導演!來看看,這老弟是導演!藝術家。所有人都在笑。姜默那一刻感覺自己是挺好笑,跟著他們笑了一會兒,說,對,導演,挺搞笑的。導演,自己的人生都沒導好,遑論去導別人的人生呢。 出去那天唐李來接他,姜默擺擺手讓他回去,說不需要陪,他自己買了幾瓶酒,去墓園看了看他爸。他磕過頭,喃喃說讓你失望了,以后不會再這樣,我畢竟是你的兒子,對不起。 姜默那天喝光幾瓶烈酒,大醉一場,呆呆地在姜啟東墓前坐了一個下午,收拾自己支離破碎的心情。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姜默開門的時候揉了揉臉,揉出個笑容來,想著把那些破事兒拋諸腦后,帶著笑容回家,不能讓沈朝文看出來一分半點。 本以為沈朝文在家,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家里空無一人。 手機在墓園的時候沒電了。姜默把手機充上電,開機,看未讀的那些消息。沈朝文沒有發一堆消息給他,有點反常。 鎖屏的時候,姜默突然看到了一個數字。 8/12。 今天是8月12號。 他心瞬間涼了,酒都嚇醒了大半,點開手機確認今天是幾月幾號。 沈朝文的生日已經過了一天。 那十天他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別說忘了何年何月何日,在里面最灰暗那幾天難受得快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記性本來就差,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情總需要備忘提醒,在拘留所里沒人來提醒他沈朝文該過生日了。 但無論理由是什么,忘了就是忘了,沒辦法找借口。 他好像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給沈朝文打那通電話過去的時候,姜默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的。 沈朝文沒一會兒就接了,說:“喂?” 毫無異常,很平穩的聲音。 姜默:“朝文,我昨天……” 沈朝文打斷他:“嗯,我知道你挺忙的,顧不上跟我聯系……你現在回家了嗎?” 他不提昨天,像是要輕飄飄略過去,當沒發生過。 姜默說回了。 沈朝文:“嗯。我今天要加班,晚點回去,你別等我,記得喂一下小貓咪?!?/br> 電話掛了。 再往后,沈朝文沒在他面前主動提過一次這件事。每次姜默試圖提起,沈朝文總會云淡風輕地表示不想談,算了,他不在乎,別提。 沈朝文不是會逃避問題的性格,但選擇逃避這件事。他寧愿因為別的女人跟自己貼面禮鬧得整個家雞犬不寧,但避而不談生日的事情,裝聾作啞。 明明已經一起經歷過很多事,吵過很多架,做過很多次,從精神都rou體都十分熟悉彼此,但某些時候,他們依舊無法完全抵達對方。 或許人與人永遠無法完全抵達對方。 就像自己不想讓沈朝文知道那天發生了什么,而沈朝文不想提生日的事,他們都有各自的軟肋,各自的不安,和一些不想讓對方知道的事。 日子吵著吵著就這樣過來了。爭吵幾天,和好,再爭吵幾天,再和好,也沒傷筋動骨過,就是愛吵,大事不吵,小事吵,好像這是維系感情的一種方式。別人是你儂我儂來穩固感情,他倆是吵,有時候吵著吵著真急赤白臉惱了,有時候吵著吵著又都吵笑了,也挺與眾不同。 他愛跟自己爭,姜默也就由著他,每次都認認真真跟他吵,吵得非常入戲,非常專業,努力和他一起把生活變得熱熱鬧鬧雞飛狗跳。 姜默看著面前沈朝文的睡臉,過去那些年發生的事兒一格一格地在腦子里流轉過去。他看見十八歲的沈朝文背著書包走進那家店,說我找姜默。他看見二十一歲的沈朝文穿著一身西裝,要自己教他打領帶。還有二十二歲的沈朝文,二十三歲的他,二十四歲的他……在時空中他們重疊了,變成一個疲憊的影子,落到自己面前的床上。 這人睡姿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手交疊放在胸前。 姜默伸出手,輕輕摸他的臉。 沈朝文睡得不沉,臉上癢,幾乎是立刻就醒了,捉住他的手腕,帶著困意看他一眼,輕吻姜默的指尖。那雙眼里霧氣茫茫,似乎穿過了很多歲月,把過去的一切攏入虛空,消失不見。 第35章 “幾點了?!鄙虺膯査?。 “不知道?!苯?,“別管,你再睡會兒,” 沈朝文唔了聲,又親了下他的手,自己去夠床頭的手機。永遠都這樣的,不聽話。 姜默先他一步拿起手機看了眼。 “四點,你就睡了一部電影的時間?!鳖D了下,“再睡會兒?五點半左右起來,吃個飯再回去?!?/br> 他想讓沈朝文睡夠了。人睡不夠就容易暴躁,為了接下來的旅途愉快,姜默覺得還是讓他睡夠了比較好。 沈朝文半睜著眼看他,拽了下他的手:“你陪我睡我就睡?!?/br> 姜默拍拍他的臉,脫了鞋掀被子上床。沈朝文把睡得暖烘烘的那一邊留給他,等他鉆進來,一把抱住他的腰,貼過來。 一開始沒人說話,姜默感覺他是抱著自己又睡過去了,就輕輕順著他的頭發自我放空。 給他順毛沒順兩分鐘情況就不對了,也不知道是把人順得太舒服還是怎么,沈朝文貼著他的頸側吻了兩下,手無聲無息就滑下去了。 “做了個夢?!彼f,“內容相當精彩?!?/br> 褲子被他解開了。姜默不為所動,讓他摸,嗯一聲:“請講?!?/br> “夢到你和那位艾瑪女士在外灘接吻,然后你們相擁進了一家酒店,你還……” “沈、朝、文?!苯查g憤怒,“睡醒又精神了是吧,請你不要引戰!” 沈朝文立刻換了口風:“騙你的,其實剛剛夢見我姥姥了?!?/br> 姜默點頭,表示自己很愿意聽:“請講?!?/br> “就夢見……夢見小學的時候,有一次班上選升旗手,我沒選上,那時候長得不夠高,我是初中的時候才竄個子的?!鄙虺恼f,“回家以后我氣得要死,覺得不服氣,吃飯的時候差點氣哭了。我姥姥問我怎么了,我沒說。第二天她特別著急,以為我是不是被同學欺負了,悄悄跑去學校里問老師,老師也一頭霧水,把我叫去辦公室問……”講著講著自己都講笑了。 姜默簡直無語:“你怎么上小學就這么爭強好勝?” 沈朝文不以為意:“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絲毫沒有問題。姜默抱著他笑:“我覺得你有點可愛?!?/br> 并不覺得自己可愛的沈朝文翻身壓住他,兩條長腿岔開坐到他胯上,開始解襯衫扣子。他沒戴眼鏡,直白地望著自己,眼里像是蒙了一層冰。一般做的時候,那層冰才會一點點化開,有一點溫度。 姜默問了句廢話:“干嘛,要吃我啊?!?/br> “不是說吵架的時候做這個可以解決矛盾嗎,或許我們應該試試?!彼摿艘r衫,“用上床消滅矛盾,很好?!?/br> 姜默想了想,對他道:“矛盾不能被徹底消除,一般是相互轉化,你沒學過馬哲嗎?”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能被消除?” “那你為什么要試圖挑戰馬克思的真理?” 沈朝文頂他一句:“因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br> “……”姜默笑著拍拍他的腰,“詭辯。你態度有問題,不要想著用性解決問題?!?/br>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能解決?” “不要跟我爭?!苯虩o可忍地拍了下他的頭,“低頭?!?/br> “……”沈朝文不情不愿地低下頭,扶著姜默的肩膀,靠近,跟他平視。 姜默蠻仔細地看了看他,湊過去親他一下:“想做才做,不要想著用這件事解決什么事情,聽懂點頭?!?/br> 行吧。沈朝文點頭,從邊上的西裝口袋里摸出一條領帶,用期待的眼神詢問,這個可以嗎。 “……”姜默看到這東西都頭大,“……你為什么這么喜歡綁我??” 沈朝文真誠道:“我會很滿足啊?!?/br> 姜默嘆氣:“你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性癖,你的掌控欲能不能不要擴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