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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養禍水在線閱讀 - 嬌養禍水 第80節

嬌養禍水 第80節

    何盞向窗外目送片刻,瞧著那盞燈撲朔而去后,摘下烏紗落到床上,“伯娘來說什么?”

    “沒什么要緊事,是我們女人家的話?!?/br>
    近日因查兩個縣上鹽稅虧空的案子,他時常早出夜歸,綠蟾又時?;杌璩脸恋?,一時竟有些闊別經久之感。她向案指一指,何盞扭頭一望,走去取了盞等來。正要擱在床頭,綠蟾卻笑,“就舉著,叫我瞧瞧你?!?/br>
    只這一句,何盞便覺心酸,想哭又不敢,堆出個調侃的笑臉,“我有什么好瞧的,日日瞧著還不夠?”

    窗畔是下玄月了,一撇淡淡月牙,像誰的筆隨意勾了一下,細細彎彎地描在他肩頭,糊了邊。綠蟾細瞧著,要把他與月繪在心頭似的,看得格外仔細。

    望著望著,她把臥散的頭發理了幾下,“你還是那樣,只是我,是不是丑了許多?”

    何盞將燈擱在床頭杌凳上,捧著她的臉瞧一晌,湊去親了一下,“你也是從前那樣美?!?/br>
    綠蟾虛弱地笑了下,生怕一嘴的藥味苦了他,把臉向里頭偏了偏,又叫他去換衣裳。不一時何盞換得身銀灰的道袍回來,仍舊坐在床沿上,正好丫頭端了藥進去,他接了摸摸碗,將她向上托一托,湯匙喂到唇邊,“正好,不冷不燙的?!?/br>
    她偏著臉拂開了,“這會不想吃,再擱一擱吧?!?/br>
    何盞只得擱下,望了她片刻,忽然把下頜低下去,有些委頓。蠟燭點了小半個時辰,此刻也有些委頓了,火焰低糜微顫,像是想擺動起來,總也漲不高。

    岑寂的片刻里,綠蟾忽然哭了,去握他的手,“你娶我一場,我卻連個孩兒也沒給你留下,怪對不住你的?!?/br>
    “這是什么話?!”何盞吼出聲,攥著她的手。

    他手上不敢用力,只在牙根上用力,脖子上的筋絡浮起來,腮角也咬硬??蛇@一切力,又是無用的,他只好摩挲她的手,像是急著將她的手搓熱,“不要說這些話,誰說咱們沒孩兒?等你好了,咱們再生。生他四五個,我這樣忙,只好你教他們讀書識字。等你好了……”

    說到此節,綠蟾手背稍稍彈動,是給他的眼淚燙了一下。她沒想到他會哭,背離了枕頭,抬手去搽他的眼淚,笑了笑,“我好不了了?!?/br>
    何盞一手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淚濕的臉上,“誰講的這話?常吃著藥,開了春就好了,只是你不要說這種話,你自己心里也這樣想著,如何能好呢?”

    綠蟾抽出手,垂在被褥上,歪著臉仍舊笑,“你只會說好事情哄我。我爹死了,是不是?”

    何盞驚了一驚,橫袖把眼淚搽了笑,“胡說,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曉得?”

    “你曉得的?!本G蟾格外平靜,緩慢地靠回枕上,握著他的手,“派去的小廝分明回來了,前幾日我才瞧見他往家來回話。一定是我爹死了,你才不叫他來回我,還放他回家歇著去,不叫我撞見,偏巧又叫我撞見了。我不怨你,我跟你置氣,置了那樣久,算一算,自我嫁給你,倒有好些時間在置氣,是我的不好,把咱們的光陰都虛費了。如今我再不怨你。你只管告訴我,爹是怎么死的?”

    帳紗微微搖晃著,掠在她眼角,襯得她的目光十分恬靜柔和。何盞的心里卻似流失大半的血液,流向枯竭。他一把摟過她,撳在懷里,好似使她回流在他的身體里。

    隔了一會,他才落寞地道:“先前遣盛福去瞧,盛福講,還沒到漢陽府,岳父就病倒了,他留在那頭侍奉,因此耽擱了沒趕回來。八月底岳父撐不住,九月里就過了世,他先趕著回來報信,押解的差役上報,上頭批準岳父的遺體送回南京,岳母與兄弟不必再流放,一并扶靈回來。我這里已派了人去接應,你放心?!?/br>
    綠蟾靜聽半晌,平靜啟口,“幾時能到呢?”

    “路上風雪耽擱,大約年關前必定能到的?!?/br>
    她在他懷里點點頭,慢慢攀扯他的袖口,“年關前送回來,還請你幫著停靈發喪。再往后,我們那太太,是個不經事的女人,嘴上兇,真遇到事情,頭一個就沒注意。又有個兄弟,還沒到年紀。孤兒寡母,還要請你尋房子給他們住著,叫他們糊口。往后兄弟娶妻,一應也都要靠你做主,你可曉得?”

    何盞把眼輕闔一會,又睜開笑,“我看這事情還得你來cao持,我雖然是女婿,到底不如你是女兒貼心。況且我衙門里的事情一時忙起來,我只怕也顧不上?!?/br>
    說著他把她攬得更緊了,“你不好,我真是手忙腳亂的,岳父大人該窀穸何處,我也拿不定主意,我連你家的祖陵在哪里也并未去過?!?/br>
    綠蟾待要告訴,又咳起來,只得伏回枕上,向里頭讓一讓,“只好明日再說,二更天了,咱們先睡,你明日不是還要審案子?”

    這樣晚,何盞連洗漱也顧不得了,吹了燈,摟著她睡下,把臉貼在她松亸的頭發里,隔一會嘴里說:“你不要多思多慮,放寬心?!?/br>
    一會又說:“藥該按時吃著,一頓也不要松懈,這副吃不好,咱們再換一位太醫,重新開方?!?/br>
    半晌靜靜的,以為他睡了,誰知他翻平身,又冒出一句:“我看還是太清凈的緣故,明日咱們請一班戲到家里鬧一鬧,沒準你心里就寬松些,就好了?!?/br>
    綠蟾縮著背,假裝睡著,不敢開口應他。

    一會,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將胳膊枕在腦后,又說:“會好的,開了春天氣暖和,就好了?!?/br>
    那副嗓音啞澀得似飛著沙,沉沉的,一直回響在他自己心里。他望著窗外的月牙,覺得月一日比一日瘦了許多,下月又會再滿起來,照亮荒涼的世間。

    但不再照他,他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五臟六腑乃至整個世界,漸漸荒到空了。

    荒月一痕一痕地滿起來,在變遷里,總是說不清的是非因果。

    那頭里,虞家固執地等著席泠的回音,誰知席泠了無音訊。使去打探的小廝來回,說是席泠沒事人似的,近日鬧了個鹽稅虧空的案子,都察院在查辦,他忙著下往各縣整治鹽務,一連竟離家半月,府里頭還是那姓烏的女人照管著。

    老侯爺默然不語,倒是老太太,平白又蹙深幾道皺紋,“就沒聽見說要將那簫娘發落了?”

    “沒有?!毙P埋下頭去,“聽說還似從前,家里頭的田地開銷銀子,都還是在她手里打算,沒聽見說要往哪里發落。闔家都聽她的,稱她‘太太’,說一不二呢?!?/br>
    “滾下去!”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敲敲拐杖,等人出去,扭頭對老侯爺乜兮兮地笑,“瞧見沒有,人還是不將你的話放在心上,這是打量著咱們說話是虛的,不敢拿他怎么樣?!?/br>
    老侯爺握著茶盅,深陷的眼窩里闐滿威勢,“他不當回事,是瞧我老了退了不中用了。去,將管家叫來?!?/br>
    屋里丫頭出去,不一時叫來老管家,上前聽吩咐。老侯爺拔座起來,捋著須踱步,細思來,“修書一封給老大,叫他等年節底下,揀個熱熱鬧鬧的日子,告訴司禮監的陳公公一聲。請他在皇上跟前伺候時,尋個合適的時機,告訴皇上,定安侯自歸鄉南京,一直為孫子孫女的婚事發愁,瞧上了南京的府丞,可人家家中無尊長,又是四品大員,論起來,皇上就是他的尊長,定安侯想討尊長個示下,成全了這門親事?!?/br>
    如此呈辭,不過是討個恩賞,大節里一高興,皇上兩句笑言,少不得就定下了。

    老管家領會,自去修書。老侯爺又退回榻上,捏著袖口向老太太抱怨,“我叫他自家思慮思慮,不過是想往后要做一家人,不好心里存了嫌隙。誰知他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只當耳旁風!”

    老太太斜著眼笑,拄拐起來,往窗畔去喂那只鸚哥,口里“唧唧唧唧”地逗弄著。

    這一番,又是靜侯消息。等待磨人,愁煞芳心,露濃日日在閨閣翹首以盼,卻聽見說席泠下到各縣整頓鹽務,半個月不在南京城。

    大約是芳心一動,再難安寧,她常年空寂的心又似空了些,成日起座安定,好似富庶都城也忽然岑寂下來。

    見屋外墜粉飄紅皆不能惹她高興,丫頭便出主意逗悶子,“泠官人到縣上去了是為忙公務,總是要回來的,姑娘不要焦躁。自入冬,各處皆忙著預備年關使用,街上好些新奇玩意,不如包了船,咱們到兩岸瞧新鮮?!?/br>
    露濃稍思,輕輕點頭,或者兩岸笙笛能驅解寂寞也未可知。這便收拾一番,帶著家丁丫頭包了艘船游樂。這時節果然兩岸愈發熱鬧,各路攤販貨郎,河中畫舫并頭,處處急管繁弦。

    船行至寬闊處,露濃欹在窗畔看景,不防顛了一下,忙扶住窗。直起腰來,才知是撞了另一艘畫舫。兩廂的下人在理論,“這樣寬敞的河道,你們怎么不長眼偏偏往我們船上撞?!”

    “分明是你們撞了我們的船,反說是我們撞了你們,可要講點道理!”

    “嗨,怎么是我們撞的你們?我們這頭行得好好的,是你們打那條河道上忽地滑過來,這才碰了我們!”

    兩個船頭并在一處,露濃遣丫頭出去招呼,自身仍在窗上向那船上望。那艘船斜斜的,檻窗大敞,滿艙內皆是紅衫翠裙的丫頭姨娘,三四位美嬌娘圍坐一席,嘻嘻哈哈的,簇著一位年輕相公的背影。

    巧不巧的,那相公穿一件墨染的圓領袍,也是打著云中鶴的補子,豎著髻,橫一支碧綠的簪,猛地一瞧,竟有些似席泠。

    露濃便定住了眼,只見那相公拔座起來,窗扉一扇一扇的,一幀一幀地滑過他的側影,頃刻就到了船頭,大約是見著個丫頭在船頭,便抿著唇笑一下,向小廝吩咐:“吵嚷什么,既然是位姑娘,還講什么道理?讓一讓她就是了?!?/br>
    不近不遠地,露濃瞧見他大半張臉沐浴在陽光里,高高的鼻梁連著眉骨,有些險勢,兩只眼睛陷在濃眉底下,悠悠地曳著波光。

    他似有些醉意,眼瞼底下浮了淡淡的紅,目光與挺拔的身子皆在水里慢悠悠地搖蕩。

    丫頭被他輕.浮的眼神睇得臉紅,也不知是不服,還是想借故與他多說兩句話,竟與他相爭起來,“我不要你讓,是理就是理,分明是你的船沖撞了我們小姐,你不說賠罪,反倒做出副寬宏大量的樣子來!”

    那相公向前兩步,歪歪斜斜地欹著挑燈的木桿子,“這樣說,倒的確是我的不是了,那就請你們小姐出來,我當面賠罪?!?/br>
    丫頭不好說了,只得旋裙回艙內,走到露濃跟前一通柔軟抱怨。露濃隨口寬慰兩句,仍舊向那頭望著。

    那相公又回艙內,往屏風前頭的榻上歪著。那榻正對著這頭,露濃稍稍將身子藏在窗后,與丫頭笑議:“常說男人在外頭尋花問柳,原來是這副情景?!?/br>
    對面窗內,一位嬌娘正好由案上起身,端著盅茶也坐到榻上,遞與那相公。相公卻不接,摟著她湊在她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惹得姑娘嗔他一眼,旋即把茶呷一口,竟湊過臉去喂給他吃。

    他吃了,端起臉來,噙著一抹笑,眼直直地朝這窗里望過來,正好對上露濃的眼。她似給他那晦暗又輕浮的眼神扎了一下,驀地慌亂,退在窗后,想著方才那番情景,漸漸就想起從前席泠親簫娘那副情狀來。

    兩個景,兩個人,好似重疊起來,她的心境也似與當初重疊起來,將拈帕的手撳在止不住亂跳的心口,又再探出去窺看?;蛟S是陌生人的緣故,她比從前更大膽,那面的情景也比從前更大膽——

    他把女人撳在榻上,俯在她身上親她,清晰能見他含笑的唇舌,好像在戲弄她。當著那些人的面,他好像不知道廉恥。

    或許那根本就是個沒廉恥的世界,姑娘們見怪不怪,調侃打趣。他在花團錦簇里,得意忘形,甚至將手,慢慢卷進那姑娘的衣衫。

    不好!他那只手像是卷進了露濃的衣衫,她的心一跳,慌張地向后跌一步!丫頭眼疾手快地闔了窗,“真是污人的眼睛!光天化日,也不顧廉恥,就是在船上,這里還有一只船呢!一個jian.夫、一群霪.婦!”

    露濃益發慌亂,心口砰砰亂跳,好似“霪.婦”是在罵她!她忙垂下guntang的臉,像是做錯了事被人捉了臟,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容身。

    再抬眼,綺窗外隱隱約約的花紅柳,他黑色的影在當中,鎮壓著那些胭脂艷俗之氣。他的船一直與這船并行著,好似一縷綺紅,一直縈絆著露濃,伴得她心慌意亂。

    直到登岸,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還“纏繞”著她。他比她先涉岸,碼頭上好幾頂軟轎等著,姑娘們在丫頭姨娘的簇擁下鉆入轎中,只得他跨在馬上。

    那馬蹄噠噠、噠噠,懶洋洋地朝前踱著。

    忽然一會,馬蹄子恍惚是響在露濃的軟轎旁,或是響在她迫切的心上。丫頭們在前頭的轎子里,她一個人獨在這頂轎上。一個人仿佛就不受拘束,四壁雕花的木盒子是她單獨的一片天地,她可以在晦暗里為所欲為。

    于是她挨近鏤雕的窗,將簾子揭了小小一片。果然是他的馬趁亂行在轎畔,雕花的木窗蜿蜒婉轉的線條,將他放浪的笑切割得虛幻。

    他忽然歪著臉睞下眼,在人聲鼎沸里沉著聲,嗓音仿佛一縷熱風吹進露濃耳廓,“初六我還在這里游船,等著你,你敢不敢來?”

    不等露濃答,他便輕踢馬腹,向前去了,頃刻融入人潮里。那身影與聲音,仿佛皆是幻影。

    露濃丟下簾子,轎內復暗下來,她在晦暗的盒子里,才恍惚聽見他說了什么,又像聽見那片馬蹄聲,噠噠、噠噠、噠噠,逼人地踩在她心上,又或在迷亂街頭。

    馬蹄子走過喧闐鬧市,一轉眼,鉆進白馬巷。蔡淮打馬上下來,跨入周大官人的密宅,一徑走到廳上。

    迎面見周大官人與簫娘在榻上吃茶,他翛然地拖了根梳背椅在簫娘跟前,椅背對著簫娘,反著撩袍子坐下,兩條手臂枕在椅背上,腆著臉湊在她眼皮子底下笑,“好嫂子,賞我一口茶吃?!?/br>
    簫娘翻著眼皮擱下盅,絹子扇在他臉上,“呸、坐遠些!少在我跟前賣弄,知根知底的,沒得叫我罵你!”

    周大官人在那頭拍著手直笑,“好好好、蔡兄馳騁風月這些年,可算碰著個釘子!我明白告訴你,蔡兄,你可不要想烏嫂的賬。別瞧著她年輕,可是風里雨里闖過來的,什么她沒見過?況且席大人這會往縣上去了,過幾日他回來逮著你,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不過玩笑,蔡淮起身,笑著轉到下首椅上去坐,歪歪斜斜地翹著腿,朝簫娘睇眼,“你說的虞家那千金,我見著了,的確是傾城之貌,只是太驕矜了些,少些滋味?!?/br>
    “怎么,你不敢了?”簫娘見他似要打退堂鼓,忙激他,“怕人家公侯門第,鬧出事來找你算賬?還是怕她不理你,失了你的臉面?”

    蔡淮哼出一聲笑,淡淡的,眼睛是望不到底的黑,“笑話,普天下,只要是個女人,我用些心,就沒有拿不住的,嫂子也太小瞧了人些。公侯門第算什么?我蔡家在京里也是有些干系的,即便鬧出事來,也不過是些男男女女蠅營狗茍的私情,頂多我拿我到公堂上打一頓板子,我怕這個?只不過,那個虞露濃……”

    說到此節,蔡淮似笑非笑,回想起對著的船窗后頭,露濃驚惶的眼睛,仿佛一線光照進幽暗的潭底,不適應得甚至失措??墒Т肜?,又隱隱期待著。

    他經歷過無數女人,最大的收獲則是了解了,其實歸根到底,男人女人不過都是人,始終為欲所驅。

    他慵懶地欹在椅背上,朝周大官人輕挑眉峰,“我怕她將我身板拖累垮了!”

    旋即兩個男人哄堂大笑一陣,蔡淮挪轉眼睛睇簫娘,簫娘卻連臉也未紅一下,只管直勾勾地朝他翻了個眼皮,“瞧把你能耐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不管你這些,橫豎我托了你這件事,你既應承了,就不能失信,好歹得給我辦好了。你是玩耍,我可不是,這可干系到我家的前程?!?/br>
    蔡淮斂了笑,有些正經起來,“嫂子放心,這也干系我買賣上的事情,我替你辦。只是辦妥了,我家在南京城的生意買賣,還得仰仗了席大人多多照拂?!?/br>
    “曉得了?!焙嵞镅笱髴?,回首又剜他一眼,“快把衣裳脫下來還我!”

    那蔡淮拔座起來,吩咐小廝取了他的一件湖綠潞綢袍子,將身上的墨色圓領袍解下來遞還簫娘,“嫂子這就要走了?”

    “啊,走了?!焙嵞锇雅圩舆f與晴芳拿著,回首朝周大官人招呼,“我先去了,兄弟改日帶著奶奶往我家吃茶去?!?/br>
    周大官人跛著腳起身相送,在簫娘耳邊嘀咕了兩句,也不知說了什么,只見簫娘剜他一眼,“揚州這會你還去不得,這風才吹過去多久,你去了沒得又鬧出些事來。且消停些,等年關過了,開了春再商議?!?/br>
    “那請嫂子多費心?!?/br>
    蔡淮見二人打啞謎似的,也懶得過問,只管跟在簫娘后頭嬉嬉鬧鬧地出去,“我送送嫂子,嫂子家的府宅不是在秦淮河那頭?我在河邊包了個姐兒,一向睡在她那里,正好順道?!?/br>
    簫娘乜他一眼,懶怠隨他,這人時而正經時而又沒個正行,五.六句話里總帶著一句調侃,也不見得是真有歹心,就是總愛鬧著玩。

    馬轉河岸,笳笛喧喧,簫娘與晴芳坐在車內,抱著湯婆子,手在葡萄纏枝紋上摩挲,想了想,還是打簾子招呼馬上的蔡淮,“噯,你玩歸玩鬧歸鬧,有一點,可別鬧出天大的事來。她侯門的千金,性情執拗,不曾與你們這些成日胡混的公子哥打過什么交道,倘或你傷了她性命,那可就不單兒女私情的小事了,啊?!?/br>
    “怎么就說到性命上頭?”蔡淮歪著腰望進車里,笑意放.縱,“不過是男.歡.女.愛的事情,還說不到那上頭去。不論如何,她總不會為我去死,我也不至于為她去死?!?/br>
    簫娘乜他一眼,丟下簾子安然地靠在車內,馬車左搖右晃,輕輕緩緩的,好似一艘船,浮在水中。

    霽色里,好巧不巧,鄭主事這日拜走納稅大戶,走到秦淮河來,剛好打一家商號里出來,正叫他瞧見簫娘同個男人隔著車簾子說笑!

    當下心里大驚一番,歸家與他媳婦商量,他媳婦說:“席大人對你不薄,這樣的事,好歹得知會他一聲,好不好的,憑他們自家去掰扯?!?/br>
    隔日席泠乘船歸城,鄭主事與一班差官去迎,碼頭上寒暄了一番,席泠問過起公務,就要登輿歸家。卻聽見柏仲在家中治席為席泠洗塵,席泠只得與眾人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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