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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養禍水在線閱讀 - 嬌養禍水 第53節

嬌養禍水 第53節

    席泠抬起手抵在額角,懶懶地歪靠著車壁,“時時廝混的兩個人,怎么會聽不出來,只怕呼吸也聽得出來?!?/br>
    簫娘見他半點不驚不亂地噙著個笑,有些沒興致,拂裙規規矩矩地坐著,打起扇嗟嘆,“這兩個人,真是不要命,就一刻離不得?要叫元老爺曉得了,我且看他們如何開交?!?/br>
    說到此節,席泠抻起來,掰過她的下巴親了一下,笑道:“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嘛?!?/br>
    他身上的墨香叫濕熱的空氣一悶,愈發濃,把簫娘一半魂兒網羅了。她抿抿唇,嗔一眼,思緒又回轉到元太太身上,用扇拍了他一下,“什么情之所至,我看不見得,元太太離不得他,是為了……”

    她不說了,神秘莫測地咬著唇,向他拋了個眼風。倒把席泠的話勾起來,“為了什么?怎的不講了?”

    “你猜?!彼器锏靥崽崦?,用扇掩了半長臉,只有一雙饒有深意的眼睛盯著他。

    席泠轉眼想想,懶洋洋欹回去,把一條腿折擺在座上,將窗簾子撩開條縫朝外望,“猜不著?!?/br>
    他沒了好奇心,簫娘卻把心吊起來,愈發要叫他知道。一賭氣,就厚著臉皮一氣說了:“是元老爺不濟事了,元太太這樣美貌的婦人,耐不住寂寞!周大官人又年輕,正是個好時候,她這才離不得呢!”

    聞言,席泠丟下簾子,在暗沉沉的車內,雙目先冷冰冰地沉下去,仿佛在琢磨一件遙遠的事情。

    琢磨透了,就歪著一遍嘴角笑起來,眼睛浮起光,一晃一晃地望著她,“寂寞什么呢?這么一大家子人?!?/br>
    簫娘待要說,稍稍琢磨,就從他若有似無的笑意里瞧出來了,他是故意逗她說。這就不愿意說了,翻了個眼皮,端正回去,“我哪里曉得?”

    窸窸窣窣地,他挨過來,在她臉畔游移目光。簫娘察覺得到,他的眼照在哪一寸,哪一寸皮膚就有些發熱。她裝作沒察覺,只管望著對面窗上的簾子。

    簾子一搖,縫隙里就露出滿當當的市井,不斷的有人影滑過去;一晃,就隔絕了喧嚷的紅塵,只有他們兩個。

    席泠近近的目光一會停在她的頸項,一會又停在她的眼角,呼吸若隱若浮地懸在她臉上,就是不落下去,“那你呢?你會寂寞么?”

    簫娘稍稍側目,就落進他歪著的眼睛,她在他眼里打轉,慌張,她的心太大太貪,不論他填進多少愛,她都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她垂下眼皮,模樣顯得有些委屈。席泠不懷好意地歪低眼探究,冷不防她一下竄起來,摟著他的脖子,把臉藏在他背后,半晌不作聲。

    席泠錯愕片刻,就想到她是個流離慣了的人,大約有些不適應安定。他環住她的腰,驅趕了方才暗昧的情.慾,在后頭笑了下,“怎么多愁善感起來了?”

    簫娘將臉歪在他肩上,攀著他,好像在茫茫的無邊無際的紅塵,抓到了一根牢靠的木頭,她把自己從人到心,全部交托出去,在如此洶涌的世道。

    她自己也說不清劃不劃算,把臉偏了個方向,望著他英氣咄人的下頜,“不知道,自打跟了你,就有些喜歡想東想西的,大約是你對我不好的緣故?!?/br>
    “我對你還不好???”席泠哄著她,把她撫正了,輕挑眉峰,“還要怎么對你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貪心不足’‘欲壑難填’?”

    簫娘洋洋地別著下巴,他掰回來親一下,“這樣好么?”

    她仍不作聲,他就再親,“還不好么?”

    “好了好了?!彼χ?,將扇隔在中間。席泠握住她的手腕,復親上去,親得她綿軟,躺在他的手臂,他便彎下腰,兜著她的背,難分難舍。

    窗簾子一搭一搭地輕掀著,偶然展露身畔哄鬧的紅塵,挑擔的、吆喝的、錦衣的、粗麻的、紅的藍的、紫的黃的……天旋地轉的時刻,誰還分得清浮生里什么真,什么假?

    流金晝永日復日,這一日,席泠衙內甫歸,剛在井前洗了把臉,簫娘就喜滋滋拿了個帖子來圍繞在他身邊,“晨起家中來了個跑腿的人,遞了這個帖給你,我問他是哪家的,他說是江南巡撫林大人家?!?/br>
    席泠掛著滿臉淋漓的水珠沉目,接了帖來瞧,果然是林戴文請他往下處小聚,言辭里不似先前公事公辦的疏離,顯得有幾分親近。

    這倒是怪事,席泠握著帖在樹下踱了幾步,思了又思。簫娘在眼前蹙眉,“你不就是在想法子搭上這位江南巡撫么?怎的他來請,你卻不高興?”

    “好端端的,請我做什么?”像是自問。高高在上的林戴文前些時看他還帶著一點輕蔑,這時候忽然把正眼落來,到底是個什么緣故?

    簫娘仰著臉在他眼皮底下琢磨他,他也微仰著頭琢磨別的,綠得發暗的密葉里藏著千萬只蟬,撕碎他的瞳孔,散落成滿臉水光?;蔚煤嵞镄囊菜槌杉毿〉乃?,咕嚕嚕滾著涌著,是對他滿滿的崇拜。

    隔日席泠就換身靛青的直身,束發挽髻,去到林戴文的別館。門上才報了姓名來意,老管家便親自來迎,將席泠引到一間書齋。

    書齋四面風窗,有一扇未開,正墻上便落下一片欞心的陽光,一角剛好落在一方檀色匾額的角落,綠漆題著“凡麓居士”四字。席泠聽說過,凡麓居士乃林戴文的號,聽起來似仙非仙,似塵非塵,很是有些意思。

    底下是一張海案,筆墨紙硯琳瑯滿目,又堆疊著各樣名家字帖,席泠正冷眼細觀,倏聞門外沉斂的腳步聲,“此番到南京,原不想驚動人,不想這些人耳報神倒快,日日來訪,亂七八糟的送些東西,叫人難推脫,好在都是些紙墨之物?!?/br>
    席泠余光瞥一樣案角放著的一只水晶硯,心下笑了笑,上前拜禮,“卑職無禮,擾了大人安休?!?/br>
    “無妨,請坐?!绷执魑拇┮患熳系乃亓_氅衣,里頭是普藍的直身,未系絳帶,顯得分外隨意。

    隨意即顯得幾分親近,愈發叫席泠有些琢磨不清,只得見禮而坐。稍刻看了茶果,林戴文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捋著須笑,“前兩回見,人多嘴雜的,倒沒細瞧席縣丞。今日一瞧,原來是這樣一番風流人物,真是世間難尋?!?/br>
    席泠要起身作揖,林戴文壓一壓手掌,在對過太師椅上歪了身,“元瀾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提起公事,席泠格外沉穩,不疾不徐地稟明,“大人與戶部核賬的風聲已經走漏出去,前些日我借機敲了敲元瀾,他是個官場萬年的滑頭,身上似裹了油,什么臟水都沾不到他身上。我想,他一定會細思我的話,或許要不了幾日,就會去探陶知行的口風?!?/br>
    林戴文倚著扶手若有所思地笑睇他,把頭輕點,“何齊說仇家那邊沒甚動靜,上面的人越沉得住,底下元瀾這些人就越慌,生怕罪名只落到他這些小嘍啰身上。與人打交代,實則就是拿捏人心,你倒很懂這一點,看來前途無量啊?!?/br>
    最尾一句,叫席泠提起十八般心眼,誰說得清,他這是隨口稱贊還是個隱隱綽綽的暗示?但他能肯定,他今日請他來,絕非只談公事。

    果然,再論兩刻,林戴文面上越發松快起來,甚至外氅松松掛在肩頭,也不去掣,歪歪斜斜靠著椅背,把扶手上的如意頭摩挲兩下,“我這里有件事要托你?!?/br>
    席泠掩下驚疑,從容拱手,“但憑大人吩咐?!?/br>
    “虞家老侯爺下月要祭祖,我從前是他的學生,他托我寫一篇祭文。我手上忙,聽說你的祭文寫得極好,想請你代勞,寫下一篇,回頭我好向老侯爺交差。不知席縣丞有沒有什么作難的地方?”

    席泠雖有疑惑,面上不好推遲,“卑職樂意效勞?!?/br>
    聞言,林戴文撐膝起身,慢悠悠走到椅前,拍一拍他的肩,用一種輕盈的賞識目光垂睨他,“雛鳳清于老鳳聲,好好干,前途深遠?!?/br>
    這兩句意味深長,席泠獨自嚼磨一番,后起而去。此番歸到衙門,適逢一場陰雨,不大不小濕人衣,街上行人履舄忙亂奔走。席泠抬手掩著腦袋,跑到莊嚴的大門底下,正撞見仇九晉走出來,這個時辰想來是要歸家。

    席泠打了拱手,就要錯身而去,仇九晉卻將他喊住,剪著一只手,“這個時候席翁還回衙門做什么,又下著雨,天大的事情明日再辦也不遲,先回家吧?!?/br>
    “衙內有下行幾個村的防洪公文還沒擬完,老爺瞧這天,一場雨接一場雨的下,郊外各村恐有滑坡之跡。不防范著,傷了人或壓了田,都不好交代?!?/br>
    仇九晉稍稍點頭,訕笑了聲,“席翁總是心系百姓?!毖粤T,他把剪在身后的袖口捏了捏,笑意闌珊,“老夫人貴體安康?”

    距他上回問這話已時過許久,好似時過了千年。席泠觀他,發現他在身上仿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雙怨懣的眼,業已蹉跎得了無生氣,黯淡無光。

    大約他是聽見林戴文與戶部核賬的干系,有些灰心之意。席泠忽然對他生出幾分同情,不論是場面的同僚或是暗涌下的政敵,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在名利的漩渦里深陷。

    他收起了從前有些劍拔弩張的意態,如實告訴:“很好,不過天氣炎熱,有些抱怨?!?/br>
    聞言,仇九晉俄延半晌,向席泠作了個揖,“多謝?!?/br>
    他由石磴上緩慢走下去,席泠在門下回首,看見雨水襲擊了他蕭條的身影,他卻走得不疾不徐。馬車前的小廝忙擎傘過來接引,他卻輕輕拂開。烏紗帽的帽翅匯集著成渠的水,下在他肩頭,下在他濕.漉.漉的背后。

    這一刻,仿佛有一捧火將他燒成一捧灰燼,剩下一縷殘魄,被一根繩索牽引著,無知無覺地隱沒在無人的雨街。

    席泠抬頭望一眼陰霾的天,潮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晚間,他就將此事告訴了簫娘。簫娘聽后,拔下髻上一根細細的銀簪,伏在案上剔燈,火光在她眼里輕輕躍起來,罩著她似明似暗的笑意,“他是個可憐人?!?/br>
    席泠歪在窗畔撐著額角,檻窗大開,瀝瀝的空氣里垂著徐徐涼風,天上一月如水,繁星長河下,他笑了笑,“誰不是呢?”

    “我還在他家的時候就曉得?!焙嵞锿嵩诒蹚澙镄?,頭一回認真與他說起仇九晉,“外人看他是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可暗地里,他也不那么風光。他爹年輕時候很是有些出息,十八歲上頭就入仕,就是苦于家里清貧,沒錢通關系找門路,在縣衙里頭做個主簿,一干就干到二十出頭?!?/br>
    講到此節,席泠也伏在案上,近近調笑,“聽起來與我有些像?!?/br>
    “你別打岔嘛!”簫娘翻個眼皮,又沉下去,“那時候云家老爺,噢、就是如今的南直隸禮部侍郎云大人,還在應天府做治中。他爹左思右想,就將注意打到這云老爺身上,卻沒個東西去打點他。偏云老爺有個千金小姐,最是寵愛。他爹就起了法子,那年元宵,趁小姐外出走百病,就去煽惑小姐,一來二去,外頭傳出風聲來,元老爺無法,只得把女兒嫁給他?!?/br>
    席泠覺察到她幾分意冷,故意皺眉逗她,“這勉強算是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br>
    “什么呀?”簫娘額心驟聚,滿目不屑,“后頭他娘才曉得,那些風言風語就是他爹散出去的!就為了叫這云家下不來臺,只能把女兒嫁給他!他娘驚覺上了當,為時晚了,已成了夫妻,又生了孩兒,還能怎么辦呢?就一日比一日消沉灰心,他爹起先安慰,后頭就不大管了,納妾養小的,一樣沒耽誤。夫妻倆愈發長長久久離著心,他與兄弟們,就都丟給了奶母子照管?!?/br>
    席泠端起腰來,倚回窗畔,噙著抹涼的笑,“有人照管總是好的?!?/br>
    簫娘想想,把眼高高地仰起,“到底是有父母形同沒父母好,還是沒父母的好,誰說得清?個中滋味,自己體會罷了。我記得我十來歲剛進他們家的時候,就聽見說大公子病了,是個什么急癥,府里頭下人都驚慌起來,只有老爺太太不慌,使喚了大夫,沒去瞧一眼。說是他想見父母,一夜往他爹院里跑四五趟,他爹那會是忙著升通判,日夜在外頭應酬不著家。他這樣跑,叫風一吹,病得險些沒了命?!?/br>
    說到此節,她笑了笑,撐案端起腰,有一下沒一下地用簪子挑燈芯,“那一回夜里,他栽倒在園子里,是我喊醒的他。我們就是這樣說上話的,否則,我一個買進來學戲的丫頭,又不往跟前伺候,哪里攀得上主子?”

    席泠睇她半日,朝她招招手,“過來?!?/br>
    簫娘就爬進他懷里,背倚著他的胸膛,在懷里動來動去,總算尋了個松快的姿勢,望著天上的月亮。席泠把她的手揉兩下,溫柔地笑,“你這個人實則心軟得很,女人都心軟?!?/br>
    院墻礙月,樹蔭婆娑,簫娘趴在窗臺上,看見墻角蔓延來的那些蒼苔變得黑漆漆的,響徹鬼魅的蟲鳴。令她想起云氏那張秾艷而枯萎的臉,你永遠在她臉上尋不見一點落敗的痕跡,可它就是毫無生機。她的眼是死的、笑是死的、心是死的。

    簫娘不由笑嘆,“女人是不是都心軟我說不準,可我曉得,女人都是為愛而生,因愛而死的?!?/br>
    席泠歪著臉掐一掐她的腮,“誰不是呢?”

    她把嘴一撇,有些輕蔑,“男人就不是,男人生下來是為財、為權?!?/br>
    “你這話說錯了,”席泠笑笑,“為財也好為權也罷,不過都是為了得到世人的敬重,要讓人不能漠視他,將他銘記在心上。那么多人拼死了去創一個豐功偉業,也不過是為了讓歷史記住他?!?/br>
    簫娘懵懵懂懂,“那你呢?”

    “我?”席泠笑吁一口氣,笑意逐漸凝重,“一半為你,一半為我自己?!?/br>
    簫娘仍有些不懂,但“一半為她”,她就很高興了。人是多么自私自利啊,肯拿出生命的一半供給另一人,業已是得天獨厚的殊榮。

    她告誡自己,不能再貪。

    第54章 朱門亂 (四)

    六月雨多, 隔幾日又落一場,噼里啪啦碎珠落綠盤,荷翻新香。席泠繞過蓮池, 去往林戴文的書齋,靜候半日, 始見他來。

    林戴文今日穿戴齊整, 戴著靖忠冠,月魄的袍子,系著玉帶。小廝在后跟隨,打著黃綢傘,抱著一只錦盒。林戴文進門時朝他吩咐, “擱到馬車上去?!?/br>
    瞧這模樣,像是要出門訪貴。席泠不敢耽誤, 忙將祭文奉上,“大人前幾日叫卑職寫的祭文業已寫好, 請大人過目?!?/br>
    這廂不及落座,先就翻了兩下,連連點頭, “果然文采斐然, 我亦為之哀慟, 多謝多謝?!毕稣笆? 林戴文卻將他的胳膊托起,“單是我謝還不夠,這原是虞老侯爺的勾當, 不過我轉托了你。走走走, 這會我正要往虞家交差, 你正好隨了我一道去?!?/br>
    席泠適才醒過神來, 原來林戴文是替虞家引他。暗忖與虞家從無往來,也不過簫娘在他家后宅走動過幾回,前頭與他家小公子結下點梁子,總不至于老侯爺這回想起來秋后算賬。

    林戴文見其踟躕,握帖的手反剪起來,“你既替我代了這篇祭文,我也不肯頂你的名。你隨我去,也叫老侯爺瞧瞧,我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才,做老師的,才好為我這個學生少cao心呀?!?/br>
    幾日功夫,席泠就成了他“手底下”的人,真是朝夕巨改。席泠稍思,轉來轉去,不就為求他這一條門路么?倒先別管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且應下來,“學生多謝大人?!?/br>
    如是,林戴文又吩咐小廝另套了馬車,一齊冒雨走到烏衣巷虞家。才到門首,雨便止住,隨小廝里去,見各處四通八達曲徑通幽,所行皆是蒼翠綠植,釅釅郁郁,籠煙蒙霧,似誤入蓬萊閬苑一般。

    一徑到了設在竹林內的一間軒館,外頭微雨潤山石,點點滴滴琤琮輕響,里頭敞敞亮亮陳設各式案椅。

    風窗擺著把鐵力木的圈椅,老侯爺座在上頭,聞聲而起,“是戴文???我正臨窗聽雨呢,沒想到聽見腳步聲,一猜就曉得是你來了?!?/br>
    “老師好雅興?!绷执魑臄v扶著,將其送到榻上。

    “老了,別的不多,時辰最多?!崩虾顮斝χ斐鍪謱⑵潼c一點,穩落榻上,拈起須來,“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1。蘇東坡的詞,我最喜歡這一闕?!?/br>
    林戴文在下微微拱手,“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2。老師自從告老,益發超脫得神仙一樣了?!?/br>
    老侯爺搖搖手,朝他身后歪一眼。實則席泠才剛進門,那種遙搖山振岳的沉著氣度就奪了他的目。此刻倒要作出才瞧見的模樣,免得年輕人狂妄起來,“這位是?”

    這廂忙引薦,“這位是上元縣的席縣丞,前些日老師托我寫一篇祭文,我因自感文采不濟,久久不敢落筆,倒虧得他,替我解了這個才困之境?!?/br>
    說罷就將祭文呈遞。老侯爺接過倒是逐字逐句細看了一番,片刻合貼邀二人入座,上問席泠:“方才我們說起蘇東坡的詞,我看你文從字順,倒說說,你喜歡誰的句?”

    席泠微微欠首,將二人謙恭脧一眼,不好越高超俗,也不好太狂妄張揚,只得折中揀一句,“后學不才,較喜歡陸游那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br>
    聞言,老侯爺果然捋著須,向林戴文笑笑,“瞧瞧,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若論這一層意思,我還倒更看重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br>
    席泠不免作揖,“多謝侯爺指點?!?/br>
    再坐回去,胸中疑云漸生,一朝進了這高門,這兩個老滑頭到底安得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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