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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神色如常,點了點頭。那內侍悄然退到人后。恒娘不知皇帝搞什么鬼,自然也不敢開口詢問。 她哪里知道,就在她剛才憑墻張望的時候,皇帝已經知道樓下發生的事由,微一沉思,下了一道靜悄悄的指令:禁軍出動,驅散民眾,找幾個侍衛,假扮閑漢,趁亂刺殺薛大娘。 這道指令,自然不需要讓恒娘知道。 皇帝慢悠悠走在臺階上,一邊閑閑問道:“你口口聲聲說你是生意人,朕倒是好奇,你這般不顧身,不惜命,為天下女子,甚至是為后世你見都沒有見過的女子,一分一毫地力爭,你有沒有算過,究竟值不值得?” 這問題來得突兀,恒娘不由得怔了怔。又下了幾級臺階,方答道:“阿蒙曾經說過,她不想生活在沒有一絲一毫自由的世界,又說,事不必成于我手,功不必見于我眼。我想著,我盡一份心力,也許未來大家的路便能寬一兩分。至于值不值得?!?/br> 她停在臺階上,一時沒有舉步,反而抬起頭,望著北風中層云滯黯的天空,輕聲說道:“卻要看這筆賬怎么算。我雖是生意人,卻也知道,只計較手頭眼前的一寸一厘,這路定然是越走越窄的。只有目光放長放遠,看盡天下,才能知道,這路最終能走成什么樣?!?/br> 收回目光,看著腳下臺階,重新舉步,唇角有一抹淡淡微笑:“我覺得,我會穩賺不虧?!?/br> 她停下腳步時,皇帝也不由自主,跟著她停下來。這會兒她繼續前行,皇帝卻站住原地,沒有動彈??粗谋秤?,肥rou堆疊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那日見過司天監正之后,他本已打消讓這女子入東宮的想法。 讖緯之說,寧信其有。就在方才,恒娘居然三言兩語,說動禁軍,他更是心頭生出強烈不安,起了必殺此女的念頭。 然而恒娘這三請,卻也正好撞到他心口,替他解了許多沉疴已久的難題。憐才之心一起,看薛恒娘越來越順眼,實在不舍得就這么葬送了。 于是安慰自己:薛恒娘畢竟只是個女子,再能干難得,也不可能興起滔天的風浪來。 既要重新用她,自然不能容她帶著這么大的身世污點。殺了薛大娘,再替薛恒娘重新安排個身世背景,既避開民間讖語,又一舉獨絕此前的閑言碎語,可謂一舉多得,也正是天家處理這等事的慣用手法。 此時聽了恒娘這番話,他卻忽然怔住了。 長遠與天下,這本該是他身為帝皇,應該具備的胸襟與眼界,此時卻被一個平民女子當面說來,簡直像是兩個大耳刮子,脆生生打在臉上。偏那女子還無知無識,并不自覺,自己也沒法治她不敬之罪。 胸口之中,憑空生出一股久違的豪情:她一個市井女子,都能不計較眼前得失,自己難道還能比不上她? 與其為了未來不可知的困局,勉強把她留在東宮,讓她心懷怨恨地守著一個精致牢籠,和一個對她全然無意的男人,不如放她自由,讓她高飛,借助她的能力,守護更大、更值得的東西——這個叫做大周的龐大帝國。 許都知見皇帝招手甚急,忙疾步趨近,聽了皇帝壓低聲量的吩咐,知道事態緊急,顧不得再找人傳話,自己一撩衣襟,噔噔噔跑下臺階。 恒娘奇怪地看著從身邊一陣風似掠過的許都知,他百忙之中,居然還回頭沖她客氣地笑了笑。 嚇得恒娘差點叫出聲來:小心腳底。 她自然不知道,就在方才數息之間,她娘已經去到生死關頭,打了個轉回來了。 皇帝施施然走上前,笑道:“薛恒娘,朕今天答應了你三件事。朕覺得很虧。不如你也答應朕三件事,算是咱們扯平,互不相欠,如何?” 恒娘大奇,眨巴眼睛:“官家富有天下,民女有什么能夠允諾官家的?民女想不明白?!?/br> “這三件事,比起你請求朕的事情來,可要輕松多了,包你只賺不虧?!被实鬯坪跣那樯鹾?,居然跟她開起了玩笑:“第一,不得離開大周;第二,不得加入亂黨;第三,不得危害國家?!?/br> 恒娘聽得連連眨眼,一臉茫然:“官家這話太奇怪了。不得離開大周?別說大周,民女這輩子,都還沒離開過京城呢,怎么會想著離開大周?再說,好好的大周不待著,我跑去蠻夷之地干什么?” “亂黨?那不是亂臣賊子嗎,人人得而誅之?民女怎么會加入這些反抗朝廷的匪徒?還有第三條,我怎么會干危害國家的事情?我只是為女子說話,怎么也不會危害到國家???” 皇帝的心思真是莫測。 皇帝笑瞇瞇地,也不解釋,只是說道:“所以才說你穩賺不虧。怎么樣,你敢不敢應承?” 恒娘在肚子里嘀咕了半晌,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當這是皇帝老爺的奇思異想,尋常人理解不了。 兩人腳步雖慢,這一路說話走下來,也將近到了地面。恒娘一心記掛著娘親,也不多想了,很干脆地答應下來。 又笑道:“以前民女很怕官家,如今跟官家做成幾筆大買賣,忽然就有些不太怕了?!?/br> 皇帝故意瞇縫起眼睛,做出兇狠模樣:“朕不想人怕朕,又不想人不怕朕。你這么說,讓朕很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殺你的頭?!?/br> 恒娘打了個寒顫,連忙道:“怕,怕,民女還是怕的。官家高抬貴手,放過民女?!?/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