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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弼連夜報與我知,說了金仙子之事。我在這里等你,有一言相勸?!弊谠秸Z聲甚急,似是趕時間。 “恒娘, 事有輕重緩急,人有親疏遠近。金仙子的遭遇固然悲慘, 但你若為了她們的緣故, 連累周婆言, 如何對得起當日在京兆府全心全意支持你的良家女子?” “周婆言是開天辟地第一份女報,當振聾發聵, 為天下女子出聲, 去揭發那些千百年來固有的、普遍的、無法掙扎無法逃脫的束縛。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周婆言的每一篇文章切中肯綮,對得起千秋青史, 對得起那些對你寄予了無數期盼的人?!?/br> “倘若因為一時義憤, 一時不忍, 為著一些特殊的、個別的事由, 開罪權貴,違反律令, 致使女報事業中道折翼,這是因小失大,極不劃算的買賣?!?/br> 宗越一口氣說完,有點抱歉地微笑:“我語氣不好,若有冒犯你的地方,還請你見諒。這些話發自肺腑,盼你三思?!?/br> 恒娘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就見他轉過身,打算離去。 “宗遠陌?!鄙砗髠鱽硪粋€沉沉的聲音,阻住宗越離去的步伐。 宗越轉過身,眉頭輕輕一皺,卻仍含笑頷首:“畏之,多日不見?!?/br> 仲簡冷冷道:“你方才所言大謬。金仙子等人的遭遇,或是特例個案。權貴之家草菅人命卻是常態。如你所言,那些世間普遍的、固有的、無法掙扎無法逃脫的束縛,既可見于男女之別,亦同樣可見于貴賤之分?!?/br> 宗越看著他,緩緩道:“但周婆言只需為女子發聲?!?/br> “金仙子難道不是女子?”仲簡冰冷的眼神里有著譏笑,“你與良弼,今日可以不將金仙子當女子,他日便能不將賤民當做人?!?/br> 宗越沉默下來。曹忠似是急了,上前一步,低聲道:“郎君,官家還等著我們回去?!?/br> 宗越一抬手,止住他說話。目注仲簡,淡淡道:“畏之,不要因一己之私,毀了周婆言?!?/br> 這話來得莫名其妙,恒娘一怔,便見仲簡瞳孔瞬間收縮,眼睛瞇起,閃過一道冰冷寒光:“宗遠陌,我也奉勸你,不要以為能一世瞞天過海,將世人當傻瓜?!?/br> 兩人都不再說話,空氣如同凝結。海月在恒娘身邊陪著,低聲嘀咕:“好冷?!?/br> 過了一會兒,恒娘柔和的聲音響起,如同柳葉枝條,吹開冰封的湖面:“兩位不用爭吵,我已經想明白了?!?/br> 仲簡不語,只是轉眼看著她。宗越微笑道:“恒娘想明白什么?” 恒娘道:“我想明白了,貴家之女,平民之女,賤籍之女,都是女子。如果我今日瞧不起賤籍之女,覺得她們下賤骯臟,不愿為她們出聲。 那么他日盛家娘子瞧不起我平民女子,覺得我等愚昧無知,不愿引以為同類,我便也只能認了,無法反對?!?/br> 仲簡雖然仍不說話,眼睛卻亮了起來。不同于適才爭吵時的激憤,這亮光里有著無盡的歡喜。 宗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無聲而笑。 恒娘問道:“宗公子不生氣?” 宗越搖搖頭,長長舒一口氣:“我在想,阿蒙若是在這里,聽到你這句說話,會不會跳起來,抱著你轉圈鼓掌?” 恒娘也笑了。這一刻,她與宗越心意相通,都在思念著同一個人。 宗越含笑看了看恒娘,說道:“恒娘,你若一定要做此事,請記住,此事難處多半不在檢判司預審環節,而在文章通過以后?!?/br> 又對仲簡點點頭:“畏之必定明白我的意思?!?/br> 仲簡冷冷道:“我會護好恒娘?!?/br> 宗越臨走前,望著恒娘與仲簡,深深注目:“兩位,保重?!?/br> 海月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叫住他:“宗公子,你,你可有話要帶給我家小姐?” “不用?!弊谠匠龘u搖頭,“我要說的,她都知道?!?/br> 等宗越帶著曹忠走遠,仲簡方才收回目光,心中冷笑:郎君?這個稱呼,可不多見。 海月輕輕跺腳,小聲嘀咕:“這兩人,真是的。小姐臨走之際,什么話也沒交代,只說宗公子已經明白?!?/br> 恒娘扯扯頭上的帷帽,問仲簡:“仲秀才,你說的這個打交道,該是怎生個打法?” —— 恒娘沒有想到,仲秀才打交道的方式,居然是直闖檢判司,跟司馬主事當面鑼對面鼓地理論。 把樣稿拍在檢判司主事的書案上時,她忍不住大喘氣了下,才鼓足勇氣,振振有詞言道:“司馬主事,出版條例只說不得詆毀宮廷,不得語涉天家,否則為大不敬。如今周婆言的報道,并未違反此條,檢判司有什么理由駁回?” 司馬主事給她氣笑了:“薛恒娘,以前你主持《泮池新事》的時候,算得上是規規矩矩,從不給我們找麻煩。如今仗著太子殿下給你撐腰,你倒膽子大得包天了去。 郡王是什么人?娼妓又是什么人?一個在天上云端,一個在地底十八層,貴賤之別如同天淵。 就放到一張紙面上,都覺荒謬。你這周婆言,不是說給女子們仗義直言,怎么倒去管起這等閑事來?” “她們也是女子,怎么算是閑事?” 司馬主事連連擺手:“我不與你理論,我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既是周婆言的主編,又還是東宮的貴人。我只問你,你這番作為,可有經過殿下的首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