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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越也斂了笑容,不再與阿蒙調笑,自行沉默入座。 阿蒙親自動手,替恒娘揭開面前餐盤上的雕花鎏金蓋子,卻是幾樣應季吃食,有涼拌鮮筍、豬肚魚羹、秋藕片鴨、蟹眼蛤蜊元子湯、金桂蒸糍等。 三人案上都是一樣的飯菜。她勸著恒娘多吃,自己卻專挑了鮮筍,就著熱湯喝了兩口,余者一概不碰,端著那琉璃杯淺淺啜飲。 恒娘此前亦聽人說過,貴家女們為保住窈窕身形,食用極少。 今日終于親眼得見,暗自感嘆。她可不愿委屈自己。今日還不知有何奔波,再加浣衣之事多半近日便有回音,若是餓著肚子,哪里能掙出銀錢來? 是以毫不客氣,也不挑剔,一雙筷子落得飛快。好在她到底是女子,吃得雖快,吃相也并不粗魯。 宗越雖落座,卻未動箸。凝眉與阿蒙說話:“妖言一事,雖近世以來,多與食菜事魔、夜聚曉散之魔徒相干。但究其本意,仍屬言語論罪。你今日提到的非所宜言、以及秦漢以來歷世廢亡的誹謗、妄言、借古非今諸罪,均為大不道之屬。你想想,何為不道?” 阿蒙放下琉璃杯,沉吟:“非經為不道,非圣為不道,非上為不道。妄論休咎禍福,非議綱常倫理,皆為不道?!?/br> 徐徐吐出一口氣,抬眼望著宗越,聲音沉靜下來:“方才是我輕狂了,多謝你提醒?!?/br> “不是輕狂,是你太熱切?!弊谠揭驳拖侣曇?,“安若,不要太急,太熱。不要,傷著你自己?!?/br> 恒娘伸去夾肚絲的筷子生生頓在空中。好似空氣突然凝固,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片刻之后,阿蒙聲音穿透如有實質的空氣之障:“在我猜出你身份之前,不準叫我名字。這樣太不公平?!?/br> 筷子落下,魚羹蕩出漣漪,肚絲帶汁而出。恒娘收回筷子,放在嘴里慢慢嚼著,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原來,她真的叫做安若。宗公子似乎十分熟悉她,她為何卻不認識他? 宗越應了一聲:“好?!?/br> 轉過話題,繼續道:“本朝開報/禁前,曾就小報事召百官廷議。中樞有人以為,小報「乃市井不逞之徒,撰造無根之語,妄議朝政,傳播中外,駭惑聽聞,浮動人心?!篂榘泊溯呏?,朝廷制訂《出/版條例》,又命中樞各部行官/辦報/紙,方有如今報業昌盛的景象。今日上庠風月一事,若是處置不當,只怕有人借機生事,阻斷言路?!?/br> 阿蒙轉動手中酒杯,眉頭微蹙,低聲道:“我竟未慮及于此?!?/br> 宗越安慰她:“我這也是杞人憂天,未必便真有此事。只是,當務之急,是要將此事盡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阿蒙,你與陳大尹既是相熟,不若下午攜恒娘往訪,道清其中利害關系?!?/br> 阿蒙想了想,搖頭道:“一動不如一靜?;食撬旧挛易龀鍪裁椿奶剖聛?,盯我得緊。我若大張旗鼓去找陳恒,必定驚動他們。反而打墻動土,把事情鬧大。陳恒是極聰明的人,不用去找,自然明白怎么做最好?!?/br> 恒娘此時終于吃飽喝足,放下筷子。安安靜靜問道:“宗公子,阿蒙,你們說的,可是我與上庠風月的事?” 宗越的目光總算從阿蒙身上移開,望著恒娘微笑:“正是。恒娘,你可有什么想法?” 恒娘垂下眼眸,聲音平和:“我想,既是說的我的事,似乎該由我來決定,不該麻煩阿蒙與宗公子替我做主?!?/br> 室內靜了一會兒。恒娘不敢抬頭,不知道宗越與阿蒙此時是何表情。 雖然難免惴惴,擔心辜負人家好意,這片想要自己做主的心意卻十分堅定,并不打算改變。 打破沉默的,是阿蒙。她輕輕笑出聲,雙手伸過來,摟住恒娘:“你說得對。是我越俎代庖,大包大攬。阿恒,你別怪我,我向來做事魯莽,甚少考量別人心意?!?/br> 宗越也出聲道歉:“對不住,恒娘,是我失言了?!?/br> 恒娘松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宗越,又看看阿蒙,含笑求懇:“阿蒙,若是我請你替我講解,宗公子今日與你說的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你們討論的妖言、小報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會不會太麻煩你?我想,我需要學習許多許多事情,才能做出最好的決定?!?/br> 阿蒙一呆,隨即笑得眉眼舒展,歡欣鼓舞;“不麻煩。我很開心呢!我笑話胡祭酒好為人師,其實真正有這嗜好的人,是我才對。你隨我來,我拿書與你看,再與你好好解說?!?/br> 拉了恒娘便要走,宗越忽然道:“恒娘且慢,可能借一步說話?” 恒娘一怔,阿蒙瞧瞧她,又瞧瞧宗越。宗越坦然由她看,卻不說話。阿蒙在恒娘耳邊嘀咕:“我先去找書。你小心,這人很會說甜言蜜語?!?/br> 恒娘見她含笑蹁躚而去,心中一陣說不出的鈍痛:她似乎并不知道,宗公子從未對別人說過類似話語。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道門后,宗越問道:“恒娘,上庠風月的事,皇城司那頭,畏之可能代為周全?” 恒娘猜到他是問這個,點點頭,低聲道:“仲秀才應承了我,會幫我的忙?!?/br> 宗越輕舒一口氣,展顏笑道:“你放心,若京兆府與皇城司兩頭都能按下,此事應當不會鬧大?!?/br> 他錯了。 第46章 請命 京兆府外便是浚儀橋大街, 街面跪滿穿著青衣藍布的婦人,約有百十人之多,大都俯首于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