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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儀在幕阜山中精研圣人經典,著書授徒,名重天下,世稱幕阜先生,生平最重禮儀規矩。朝廷延請他任祭酒,多半是想要整治太學一貫放誕風流的學風。 今日顧瑀這番折騰,便是先聲。李若谷若是坐實了行虧孝悌、隱憂匿服,那可比顧瑀招妓胡鬧嚴重多了。 兩人頭挨著頭,緊緊盯著外面。 胡儀正跟女子說話:“你所言若是屬實,那么,一個柔弱女子,夫君不在,獨力料理家中喪事,又為家翁戴孝,千里報喪,種種孝行,足堪為女子表率??赡悻F在不肯道出你夫君姓名,我們難知你話中虛實?!?/br> 頓了一下,原本溫和的話聲轉為嚴厲,“太學是研讀圣人學問的地方,不能由著你這么不明不白跪下去。既是今日叫我碰上了,你若愿意與我陳說,無論何事,我自能替你做主。若你不愿說,只好請你去京兆府衙門,讓官府來問你?!?/br> 女子動了一下,終于慢慢抬起頭來。 朔風之中,笠帽之下,一張臉刀痕交錯,傷口向外一一翻開,紅rou結痂,如田間粗粗犁過的土埂。 恒娘一聲驚呼到了喉嚨口,被仲簡快手快腳捂住,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翻了個白眼,努力把那聲驚呼吞回肚子。 仲簡收回手,她壓低聲音,問道:“她是,是,怎么回事?”驚嚇太過,一顆心砰砰跳得厲害。 仲簡臉色也沉下來:“看手法像是自己割的?!?/br> “自己……割……”恒娘手腳有些發軟。 仲簡伸左手,撐住窗戶,右手抓住她胳膊,免得她滑下去,眼睛盯著外面,低聲道:“你若害怕,就閉上眼睛,不要多瞧?!?/br> 恒娘難得聽到他聲音這樣溫和,咬咬牙,吁口氣,仍舊把腦袋湊過去:“此事太過奇怪,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br> 所幸她失神這一會兒,外面站著的人也一樣大受震撼,好幾個男子不自禁退后一步,有人失聲驚呼出來。 ——李若谷。 叫聲太過古怪凄厲,胡儀和那女子都忍不住回頭看去。 胡儀見他一身太學生裝扮,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識得這女子?” 李若谷身前的人讓開通道,女子也見到他,張開嘴,好似田埂里冒出口黑幽幽的井洞,說的是官話,卻帶了極重的南方口音:“你……你會得是姓李?” 恒娘訝然:她不認得李若谷? 女子這聲疑問將李若谷的魂生生拽回來,他倒抽一口氣,眼睛快速眨了幾眨,朝胡儀躬身回話:“見過祭酒。學生姓仲,名簡,不認得這位娘子。適才一時不備,失儀了?!?/br> 女子直勾勾望著他:“像,太像了!” 李若谷彎著腰,腳下不住倒退,口中倉皇道:“學生有急事,告退?!鞭D身掩面,急急走了。 腳下絆著石頭,狠狠摔了一跤,爬起來也顧不得別的,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走了。 胡儀一直看著他消失在西門里面,方才轉過冰冷眼神,回頭問女子:“你說他像誰?” 女子似是失去力氣,整個人委頓下來,這次不僅是低下頭,腰也慢慢彎下去,匍匐在地上,肩膀聳動,發生一聲聲低嚎。 聲音并不十分高,亦不十分利,像是早已哭過了無數個日夜,于此之際,只能哭出死到臨頭的認命,哭出絕望壓抑,卻再無控訴的力氣。 胡儀皺眉,看了看周圍,沉聲吩咐:“去找幾個婆子來,把這女子暫送去錄行堂安置?!?/br> 恒娘原本想要借機取笑仲簡一聲,忽然沒了心情,呆呆看著那女子,耳中聽到她嘶啞嚎聲,眼中酸脹不堪,卻并無眼淚。 眼前景象突地一暗,交窗落下。仲簡立起身,簡單交代:“我要趕回去?!?/br> 恒娘回過神來。李若谷這番倉皇失措的表現,必定啟人疑竇。胡祭酒只要回去一查,遲早問到服膺齋。 —— 仲簡腳程快,等恒娘趕回丙楹時,李若谷已拉了他,在院子的一處角落里站著,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不知說些什么,神情狼狽又急切。 恒娘一眼瞟去,看出仲簡那副冷淡臉又快要扭曲,心中嘀咕:院中風大,他可別又犯面驚風。 余助與宗越不在楹中,童蒙看書。顧瑀的藥里有助眠成分,此時睡死過去。 蒲月守在他床邊,正百無聊賴。見她這時候回來,詫異:“你趕來換班?” 又指著窗外仲李二人,問道:“他們在說什么?” 恒娘翻個白眼送她:“說蒼蠅下蛆?!?/br> 蒲月眉眼平行上挑,笑起來更似狐貍:“居然與我臭味相投,難得!原來仲秀才不僅長得勾人,愛好也如此別致,果真與我有緣?!?/br> 恒娘回眸假笑:“月娘臉上抹了幾斤粉?可能勻我一些,讓我的臉皮也厚上幾寸?” 蒲月貌甚親熱:“巧了,恒娘找我勻粉,我也正想與恒娘借碳。心不夠黑,還需描畫?!?/br> 兩人正口中低笑,眼里飛刀,一陣你來我往的熱鬧。余助手里卷著兩份紙,匆匆走進楹里,眼睛四處找:“子虛呢?” 恒娘眼角一掃,看到他手里的紙上露出異常熟悉的「上庠」兩個字,心頭一緊,再無暇與蒲月虛情假意,朝院里一指:“他正與仲秀才說話?!?/br> 童蒙見他聲氣不同以往,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也放下書,蹙眉問:“良弼,出了什么事?你手里拿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