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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頭簾變白布條,一身喜慶被迢迢千里路的塵埃卷去,回到故地,只剩痛入骨髓的頹然冷喪。 衣冠禽獸在各處播撒他的深情。 他為她取的藝名登上新聞版面,全網推送。他為她改名為王盈俏,他說這個字很適合她,因為她的靈魂是俏麗的。幾部已播和待播劇統統霸占了搜索引擎,她的人血饅頭被人瓜分。 那些鮮活靈動的角色被剪輯成視頻,被轉載。 她以阿俏的身份活在公眾視野。那是他賞賜給她的榮耀。 于是沒有人知道她的本名,與她的破碎。 蘇見青去王盈喬的老家參加葬禮。 這是一座貧瘠閉塞的縣城,葬禮辦在村莊,敲鑼打鼓聲很夸張,蘇見青站在庭外,遠遠看去一眾來祭奠的親屬,也堪堪只數到兩個人為她哭喪。 一是她的mama,一是她的奶奶。 奶奶,當年因為惋惜一條生命,把那個被遺棄的嬰兒從垃圾堆里撿回家,二十年后,還是免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命。 蘇見青戴上墨鏡,見到了同樣帶著墨鏡的周迦南。墨鏡是個好東西,能掩掉一些情緒。 他帶了一個貼身的司機,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鄉間小路。領導蒞臨的高貴姿態。周迦南手抄在兜里,站姿散漫又頹敗。鏡片遮不住他蒼白的面頰與哭紅的鼻。 余光看到蘇見青過來,他不為所動,只呆呆看著堂前的遺像。 那是她藝考的照片,也是學生證上的照片。 如今,成為她的遺像。 “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蘇見青站在周迦南跟前,擋住他的視線。 男人紅腫的雙眼疲倦垂下,看向她。 “一個女孩十八歲,她把她的身體,她的夢想,她的愛情都給了你。你讓她落得這樣的下場?!?/br> 蘇見青平靜地說著。她的聲音在尖銳的鑼鼓聲中忽明忽滅。 周迦南沒有作答,只是動了動喉結。 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么呢? 她寧愿他沒有動情。那樣會不會,她的好朋友還能有一條生路可走? “既然你沒有殉她的勇氣,那我詛咒你妻離子散,不得好死,死后墮于畜生道。受人凌.辱踐踏,永生永世?!?/br> 蘇見青艱難地說出這一句話,給了他最后一個巴掌。 不知從何處開始悔,亦不知從何時開始恨。她已經說不清她是在抽打這個男人,還是在發泄什么。她說:“周迦南,你不得好死?!?/br> 他一語未發,只咬了咬后槽牙,平靜地扶正被打歪的眼鏡,也攔住了沖上前來要教訓蘇見青的司機。 沉聲說了句:“走吧?!?/br> 兩人一并走遠,坐進他金貴的車。 她變為煙塵,化為雨露。長眠地下,一抔凈土掩風流。 他衣冠楚楚,幸福安康。茍活世上,繼續不動刀槍地行兇作惡。 第一次見他,在他吃人不吐骨頭的四合院。 最后一次,在她冰冷的棺前。 周迦南給王盈喬的家人在老家的市中心買了一棟樓,這棟樓足夠讓王家上下四代人不工作也衣食無憂。 她的父親應該會很高興。 - 蘇見青回到《逍遙津》劇組繼續拍攝,她的精神狀態極差。拍到導演大為光火、沖她發脾氣,她接受對方的怨氣并努力道歉和解。 不拍戲的時候,她哪兒也不去,就回到酒店睡覺,看一看劇本,或看著那只龍貓發呆。 當時想要將它燒毀,但及時的一絲眷念讓蘇見青選擇將它留下。 她陪著小青玩,定期替她處理飲食與排泄。有時她犯傻去想:做一只貓多幸福。 她看王盈喬的劇,翻看她們的聊天記錄。 蘇見青第一次走紅毯,戴著祁正寒給她的那頂皇冠,王盈喬給她發來消息:【太漂亮了寶貝??!仙女下凡??!永遠做你的腦殘粉!/色/色】 她在海城時,她發來消息:【寶貝你在哪兒???好想你。/流淚/流淚/流淚】 更早的時候,還在學校讀書,半夜三點,王盈喬說:【餓死了,明天一定要去吃火鍋?!?/br> 蘇見青翌日早晨才看見,回道:【我的天,你能不能早一點睡?!?/br> 四年前,更陳舊的消息:【臥槽!那個姓周的又來了!怎么辦???】 蘇見青反復地翻看這些,她也說不明白,她最快樂的時光是在何時?是她與祁正寒茍且,是她名利雙收,還是僅僅是,她和王盈喬念書時那些鮮活的日子,那些并不光鮮但是努力做著她們自己的日子。 都快樂過,也都失落過。 貪心過多,則痛苦永恒。 不可避免的遷怒,讓她冷落了祁正寒將近兩個月,沒有回復他的消息,也沒有接聽他的電話,更沒有主動去找他。 他也知道她需要時間清凈,也沒有太過頻繁提出他的需求。冷血的人只是冷血,并不愚鈍偏激。 兩個月后,南方進入秋天。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 蘇見青在片場接到祁正寒的電話。 電話打通后,他并沒有立刻說話,像在等候她的稟報,但蘇見青也沒有吱聲,于是各方沉默十秒有余,祁正寒聲音懶散開口:“晾我多久了?” 她說:“我在拍戲?!?/br> 他置若罔聞:“我晚上到,正好有個局,你跟我一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