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她覺得自己瞎了
“睡了么?!?/br> 晚上十一點,照例收到他的短信。 “還沒有?!?/br> 宋弦月馬上回。 過了五分鐘,不見回音。她在屏幕上打了幾個字,刪掉。 又打了幾個字,又刪掉。 最終,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語氣,說: “明天我就要開學了,阿渡哥?!?/br> 那邊遲遲才回復:“那早點睡吧,晚安老婆?!?/br> “…” 宋弦月覺得桌堂里的手機就是一枚定時炸彈。 上課時,她盯著黑板上亂七八糟的數字,身邊是老師慷慨激昂的聲音,思緒卻早已經飛到了好遠好遠。 吃飯的時候,白揚和她坐在一起,熱情的把土豆絲分給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暑假的八卦。 宋弦月則強顏歡笑,吃任何東西都食之無味。 她既希望他發來消息,又害怕聽到她不愿聽到的事。 就這樣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的。 接到他的電話時,聽到他的聲音,心里有個想法——可能是最后一次聽到了——于是就開始心酸起來。 同桌程嘉樹在自習課的時候拍了拍她面前的桌子。 “你想啥呢,傻了?一個小時前就看你盯著這道數學題看,怎么看入迷了還?” 宋弦月尷尬地笑了笑:“…剛走神了?!?/br> 程嘉樹看她這樣子,嘆了口氣,說: “你成績挺好的,文科一直不錯,將來有希望沖個211呢?!?/br> “…對了,你為什么一直想去z大?” 程嘉樹放下筆,來了興致,側過身子和她說: “z城好啊,海濱城市,而且經濟還發達,氣候宜人,冬暖夏涼,你知道有名的xx風情街和xx明珠塔么,都在z市,還有xx海鮮館,你喜歡吃海鮮么?聽說那里的龍蝦很便宜,天天都可以吃到,當地人都很會做海鮮…我就想,將來我去了z大,一定要好好逛逛那些地方,嘗嘗那些海鮮?!?/br> 宋弦月枕著下巴,安靜地聽他講述。 少年一提起這些事,厚厚的鏡片下那雙眼睛里就泛起憧憬和興奮的光芒。 她見了感到有點迷茫。 “z市確實不錯啊…可惜我的成績,考上z大的幾率太低了?!?/br> “z大去不成,還有z語言大的,是一所211,雖然沒z大好,但是都是在z市?!?/br> 宋弦月這么一聽,就真的往心里面去了。 不僅是程嘉樹,白揚也經常滿心羨慕地和她說—— 你成績不錯,將來一定有機會離開這村子,去到一個美麗的大城市,遇見更廣闊的天地。 到那時候,她現在這些煩惱是不是都會變得微不足道? 到那時候,周渡這個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是下了決心的。 高叁晚自習會有一些宣傳招生廣告,她要了幾張z語言大學的,回家后貼在臥室墻上。 小小書桌上也貼了好多張便利貼,上面寫著: fighting! 到了晚上,她將手機關機,坐在書桌前,不再去想別的,專心學習。 只要一專注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一轉眼到了秋天,金秋國慶假期。 母女倆到周家吃飯,周媽說,這小子在那邊很忙,今年國慶不回來了。 宋弦月埋頭剝螃蟹,淡淡地“嗯”了一聲。 “聽說弦月這次期中考得很好呢!多少名?” “年級十五?!?/br> “哎呀!進步這么多,這孩子真是懂事…” 班主任也夸獎了她—— 照這個樣子保持下去,高考一定能上個211。 去年他們村里有個男生考上了一所雙非二本,全村的人都來喝酒慶祝,當時她也去蹭了頓飯。 白揚半開玩笑的說,她是她們全村的希望。 國慶的最后一天,宋弦月蹲在院子里剝豆角,太陽很毒辣,光潔飽滿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打濕了鬢角的頭發。 她很麻利的處理著這些豆角,心里出神兒地想著別的事情。 她今早開機,沒有短信,沒有未接來電。 也就是說——他們有將近一個月都沒聯系了。 吃完飯,宋弦月穿好衣服,帶上一些錢,到村口等最早一班的公交車。 心里有個聲音說,別去,別去找他了。 可還有另一個聲音懇求說—— 就最后一次。 好不好。 她換乘了好幾輛公交,最后打車從西郊到平安路。 她站在路口那傻等了一會兒,最后撥通了表哥的號碼——這號碼還是之前周媽給她的。 說明了來意后,約么過了十分鐘,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從宿舍樓里出來,邀請她上樓坐坐。 一樓的保衛大爺把她攔住了,還是表哥費了半天口舌,才通融他們。 “周渡等一會就回來?!?/br> “好?!?/br> 宋弦月坐在沙發上,顯得很局促。 表哥轉頭在冰箱里找了半天,結果什么也沒找到,尷尬的撓了撓頭,給她倒了杯白開水。 “我們這兒就兩個大男人住,平時也沒準備什么飲料招待客人,不好意思啊?!?/br> “沒事的?!?/br> 她接過水,喝了大半杯。 過了會兒,宿舍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宋弦月和表哥都看向他。 周渡看到宋弦月,臉上的笑意轉換為尷尬,很快又恢復平靜,看起來很正常。 她卻被他臉上那短暫的笑容刺傷了——好像被什么話逗樂了,帶點孩子氣的羞澀的笑容,她頭一次見到。 她站起身剛想說話,后面一個女孩闖進來,笑盈盈的,手上提著一個滿滿的塑料袋,像是剛去超市購物完。 隔了很多年沒見,宋弦月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她。 “渡哥,你不是說最愛吃炒肥腸的嗎,中午就吃這個怎么樣?或者糖醋鯉魚呢?我可不敢收拾鯉魚啊,你幫我…” 女孩話音一頓,看了看屋子里的人。 “哎——你是,宋弦月?” 她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片刻,飛快地上下打量一眼,目光里流轉著顯而易見的輕蔑。 宋弦月對她禮貌一笑。 潘麗麗過來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輕描淡寫的絮叨著: “你這一路挺遠的吧,從農村過來城里,身上灰大,這床單是我昨天才換的呢?!?/br> “…對不起?!?/br> “好久不見了,你怎么會來?剛剛渡哥帶我去看電影了,如果你早點來就好了,那個電影特別好看,講的是…” “哦,看電影啊,我一直都想去呢?!?/br> 表哥看到氣氛有點尷尬,忙接過那些菜,趕著她,說道:“潘麗麗,幫我去把廚房收拾一下吧,昨天這小子下廚弄得雞飛狗跳的?!?/br> 眼見著兩人進了廚房。 宋弦月對他笑了笑,周渡看她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心里疼了一下。 她坐在那,異常的話多,掩飾內心慌張。 說起家里的事,村里的八卦,細細碎碎,一時間好像被白揚附體了。 “你都聽煩了吧?!?/br> 周渡搖了搖頭,點了一根煙。 “今天你能來我很開心?!?/br> “是嗎…” 她走上前去,把他手里的煙奪了,扔進垃圾桶。 “別抽了?!钡恼f。 她把口袋里的東西放在桌面,“你媽叫我給你送的藥,說你有咽炎,叫你少抽點煙?!?/br> “…” “你這屋子環境不錯,院子里還有綠化,那圓圓的是什么,燈嗎?”她指著窗外。 “…是噴泉。我帶你去看?!?/br> “哦…我都不知道呢,從來沒見過這種稀罕玩意兒?!彼Φ煤軤N爛。 “畢竟在村里待久了,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土?!?/br> “…” “渡哥——這個魚怎么還活著呀!亂蹦亂跳的,幫個忙呀,啊啊——” 廚房傳來叫聲,周渡匆匆走過去,宋弦月臉上的笑容在他離開的瞬間僵住了。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房間里了。 關門的聲音很輕很輕,被炒菜聲掩蓋住。 宋弦月跑得很快,出了小區就攔了輛車。 “去哪兒,小姐?!?/br> “…” “去哪里?” 司機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 宋弦月望著窗外,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這會兒已經烏云密布。 “去車站?!?/br> 她輕聲說。 叁年來,她是眼睛瞎了,才會愛上那么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