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姜亦誠開始去上學，姜父每天上班都是到了睡點才回，家里只剩下南梨、姜志蘭和曲友蓮三個人時，日子開始起變化了。

    曲友蓮每天吃了早飯就把家里米面等但凡能吃的全都鎖起來，然后帶上鑰匙自己出門去，一直在外面吃了晚飯才回，回家就洗漱睡覺，總之不跟南梨打照面。

    指望那個作天作地的病秧子做家務是不可能了，她能安分不作妖就已經謝天謝地，這段日子她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就讓她自生自滅，最好的結果就是她自己餓死病死，實在命長等姜建華升職的事塵埃落定再好好收拾她。

    那天曲友蓮沒回來南梨還挺高興，正好可以做點自己愛吃的，這些天光顧著給他們找麻煩，還沒來得及認真享受美食。

    她出來準備做飯的時候還笑瞇瞇問姜志蘭：“meimei你喜歡吃什么，待會我給你多做一份?！?/br>
    但姜志蘭只看了她一眼，沒理她。

    南梨也不在乎，她對這個小姑子印象不壞，按書里來看，她就是一直對梨丫很冷漠，讓梨丫覺得她也是故意針對她的壞人。

    如今看起來，這丫頭可能是有點社交恐懼癥什么的，因為她的冷漠不止對她一個，她對所有人都這樣。

    南梨興致勃勃出來找吃的，到了廚房才發現，別說米面了，就是連根蔥花都找不到。

    她不信邪了，廚房沒有客廳儲物柜會不會有，畢竟姜志蘭還在家呢，她媽不至于為了餓死她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顧了吧。

    可能是見她找得實在辛苦，又或者她說會給她也做一份，半個月沒說過一句話的姜志蘭終于開口了。

    “別找了，餓的話吃這個吧?！?/br>
    她把一個干癟的饅頭掰成兩半，其中一半遞給南梨。

    南梨認出來這是昨天晚上配粥的饅頭，當時一人只有一個，南梨還很不屑一顧嫌棄饅頭太干，放在一邊根本沒吃。

    姜志蘭當時也沒吃，南梨還以為她也不喜歡，沒想到是藏起來了。

    她接過饅頭，覺得有點怪怪的：“這……難道你媽昨天跟你說過今天沒吃的嗎？”

    姜志蘭面無表情地搖頭，把另一半饅頭放在一邊，繼續搗騰她手上的東西。

    南梨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小姑子每天坐在房里，居然是在縫衣服，而且是給一個小娃娃縫衣服。

    那是一個小朋友常玩的塑料娃娃，就擺在她的書桌上，娃娃身邊掛著各種各樣的小衣服。

    看那些衣服雖然樣式普通，但各個細節、比例、用料甚至針腳都十分精細，如果按原比例放大的話，是完全可以穿出去的。

    南梨很是驚訝：“你是個裁縫嗎？”

    姜志蘭拿針的手停了下來，想了想道：“我十二歲以前都是跟著我媽學做衣服的，后來……我也只給小娃娃做衣服，到底算不算裁縫，我也不知道?！?/br>
    “跟你媽學做衣服？”南梨更驚訝了，“你是說姜阿姨嗎？她還會這個？”

    不是說她是個售貨員？什么時候變裁縫了？

    姜志蘭看她一眼，又繼續給她的小衣服加包邊：“不是她，是我親媽?！?/br>
    這……姜家居然還有這種密幸？怪不得姜志蘭這么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里，曲友蓮卻從不管她。

    南梨又看了一眼手上的饅頭：“你說她沒有提醒你，那就是說，她以前經常這么對你，你已經學會怎么應對了是嗎？”

    姜志蘭沒回答，只道：“你是個病人，她不該這樣?！?/br>
    南梨忍不住嘆氣：“她對我這樣我是能理解的，但你畢竟……嗯，算了，以她的度量能留下你也還算不錯?！?/br>
    畢竟這件事目前來看是志蘭親媽不對在先。

    姜志蘭淡淡道：“是啊，這幾年我大了，我爸也天天回家，她對我……好多了?！?/br>
    這每天不給飯吃還叫好多了，那以前小的時候得過的什么日子？

    南梨看她齊耳的短發下面，是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車站乞討的那個孩子，忍不住問：“那你親媽呢？”

    姜志蘭仍是淡淡的：“不在了?！?/br>
    南梨心下不忍，大人犯的錯都是孩子在承受啊。

    她拍拍姜志蘭的肩膀：“我送你一樣東西吧?！?/br>
    姜志蘭看向她，眼睛里都是不解。

    南梨也不說話，直接在她旁邊坐下，借用她的鉛筆在草稿紙上飛快涂畫起來。

    十分鐘不到，一件花瓣褶皺禮服裙就驚艷出現在眼前。

    雖然只是許多鉛筆灰黑色的線條，但那成品足以讓姜志蘭從中看到一片溫柔的粉，那是春日櫻花般的浪漫唯美，是滿滿的清新少女氣息，如此靈動，如此優雅。

    南梨沒有停下來，她又撕了一張紙，把這件裙子的結構圖和細節圖全部仔細畫好，再一起推給姜志蘭。

    “一般我是不畫后面兩張圖的，今天為了你就破例了，但是以后你得自己學著畫?！?/br>
    被驚呆了的姜志蘭呆呆地看向她，南梨微微一笑：“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吧，如果你能縮小比例給小娃娃做出來，我還有更漂亮的給你！”

    第020章

    姜志蘭拿到圖紙整個人就已經沉進去，之后不管南梨在外面怎么翻箱倒柜不信邪想找點吃的，她都不聞不問，一心想著怎么把這件小衣服給娃娃做出來。

    南梨找到最后終于放棄了，這個曲友蓮真絕，真是一絲兒米粒都沒留。

    好在她也留了后手，在家里鬧了他們半個月也夠了，該支棱起來出去看看啦。

    上次身上所有錢票都給了姜亦誠，她身上唯一值錢的只剩一個銀鐲子。

    那是結婚的時候季東河姥姥送的，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送這個。本來是一對，之前一個被用去買了rou票。

    現在這個拿去黑市應該能換點錢票，能保證她和姜志蘭這一個月餓不死就行。

    將東西和借志蘭的和本子放在自己的小布包里，南梨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

    鐲子行情還可以，換了一張大團結和十斤票。

    之后，她就搭乘5分錢一次的公交車從頭坐到尾，在城里亂逛，中午、晚上在家附近花4毛錢和2兩糧票買幾個餅子或面條什么的帶回去跟志蘭一起吃。

    第二天第三天重復第一天的行為，只不過選的公交路線略有不同，三天下來她對g城大概情況已經基本了解。

    第四天她花六毛錢在電影院看了整整三場電影，出來還跟外面補鞋的大爺聊了半天。

    再后面三天她就背著布包去各個巷子、街口、商場里逛，跟巷子里縫補衣服的，街口裁縫鋪的，還有商場里賣衣服的聊天。

    第八天她就沒出門了，就著前一天買好的饅頭吃了，在家整理她這幾天瞎逛時畫的一些人物衣裝。

    根據她的觀察來看，這個時代的人穿衣服雖然已經不再執著于過去的軍大衣、藍布衣，但大部分也還只是停留在遮體御寒階段，并且從眾心理特別嚴重，喜歡跟別人穿一樣的，不能出格，不想顯眼。

    別說裁縫們做的樣子就那么一兩種，就是國營商店里，衣服也都是千篇一律，乏善可陳。

    但是她也注意到，在眾多的灰黑藍中，偶爾還是有那么幾抹亮色，比如小孩子穿著各種顏色鮮艷的編織毛衣，年輕女孩子們也敢穿帶顏色的格子布，花布。

    甚至還看到一個穿著墊肩收腰黑白格子港風西裝外套配喇叭褲的，應該是拿著畫報照片找裁縫做的，還算合身，但很多細節沒有處理好，看起來就顯得廉價。

    她特意觀察了周圍人對這個時髦女郎的反應，發現他們雖然一直盯著她看，卻并沒有人去指責她穿奇裝異服。

    除了一些年紀大的透露出困惑和不解，大部分年輕人眼睛里都是羨慕和驚艷。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南梨心里已經穩了，人們大概已經厭倦了單調的灰藍，壓抑太久的心里正渴望著改變。

    不過她也明白，步子不能邁太大，人們雖然渴望，但離去做，去突破還差得遠。

    所以，根據目前最普遍的布料和人們能夠接受的改變范圍，她設計出一款女式春裝。

    那是一款法式格子背帶連衣裙套裝，打底襯衣和套裙都設計得十分板正得體，裙擺較大，裁剪也以簡潔和利落為主，主要突出腰部的線條和裙子的垂墜感，只在衣袖處做了一點點燈籠效果，讓它看起來不那么沉悶。

    效果圖用的是最保險的藍色和白色，白襯衣加藍裙子。

    原本她還想在袖口加點系帶，但最后還是放棄，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現在的第一步，就是讓姑娘們都敢秀出腰身來！

    圖畫好后她還喜滋滋去問姜志蘭：“志蘭你幫我看看，你說這裙子會有人敢穿出去嗎？”

    志蘭瞟了一眼：“不會！”

    額……好吧！

    “不過志蘭，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這幾天多陪我下去走走，一起挑點布料，再幫我做個小樣唄！”

    一周后，南梨又背著她的小布包包出門了。

    她在g城到處找做衣服的，也不管他們生意好不好，有沒有店面，直接就把效果圖、結構圖和細節圖都擺給他們。

    告訴裁縫們，這是她看了畫報和電影后想出來的一種衣服樣子，但她自己沒錢沒法做，就想把樣子免費送給他們，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如果有人愿意按照這個樣子做衣服，那她就在他們的手工費里面抽兩毛錢，這樣她慢慢攢一攢，說不定能攢出做這套衣服的錢來。

    關于費用這個她早就問過，一般一條褲子手工費是2.5元，這么一套做下來怎么也要四、五塊，她抽個兩毛不算多。

    總共跑了有十幾個裁縫鋪，其中一大半看都不看就直接拒絕：“拿個圖樣子就讓我給你分錢？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

    剩下的其中一半倒是認真看了效果圖，然而還是婉言謝絕：“姑娘啊，你這衣服好看是好看，但如今沒人敢穿的，出格了些，你還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br>
    最終留下圖的只有四個人，他們大部分只是覺著收個圖也不虧，就拿了。

    只有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裁縫小唐很贊賞南梨的圖樣：“姑娘有眼光，畫圖手藝也不錯，其實從去年開始，我就碰到有姑娘們拿著畫報上的圖來找我做衣服，但她們沒有細節圖，就很難做出她們想要的樣子，你這個好，裁片什么樣兒都清清楚楚?！?/br>
    南梨很高興終于有人愿意欣賞，她告訴小唐：“你多幫我推薦推薦，如果效果好，我以后還幫你畫?！?/br>
    完了南梨還把志蘭按照她圖樣縮小做的一套小樣拿出來，給這些收了她圖的裁縫們一一展示，讓他們看到成衣的最終效果，以及注意一些細節要怎么處理。

    事情做完后，南梨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任務，心里高興，回去的時候特意買了兩個加rou餡的燒餅，準備跟志蘭加餐。

    又想到志蘭在家悶了五六年，曲友蓮那樣對她，想必從沒吃過什么好東西，算了算手上還剩兩塊多錢，就拿出一元來，去副食店買了些糖果和餅干想犒勞她。

    唉，說起來自己也是可憐，原本錦衣玉食的小仙女，如今竟淪落到一兩塊錢都要掰著指頭花，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好在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曲友蓮這筆賬也終于有時間來跟她好好算一算。

    下了公交，進了院子，剛走到姜家樓下，就看到有個修長健碩的身影一手提著個布袋子一手牽著個男娃娃，正在往樓上張望。

    南梨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忍不住叫了一聲：“季東河！”

    第021章

    季東河回頭，看到南梨笑容燦爛地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