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50節
若不曾遇見神醫的話。 即使知道不該,可一滴淚還是從她空洞的眸中墜落下來,融進腳下這片冰涼的土地里。 裴嶼舟,為何你偏偏是她的兒子。 - 這一天裴嶼舟都不曾醒來。 子時過后他高熱難退,葉神醫先是給他施針,又與李柱合力給他灌下清熱潤肺的湯藥,并輪流用涼水為他擦身。 什么也看不見的若梨只能默默站在一旁聽著他們忙碌的聲音,兩只小手緊緊攪著,柔嫩的掌心一片通紅。 黎明到來前夕,屋內靜得壓抑。 不知是誰重重地出了口氣,而后腳步聲響起,門一開一合之后,若梨耳畔又徹底靜下。 在原地坐了片刻,即使身體困乏得有些搖搖欲墜,也知道自己不該這般熬著,可她這一夜根本合不上眼。 慢吞吞地摸索到床畔坐下,若梨的小手在少年身上拂過,最后定格在他仍有點發燙的面頰。 柔軟的指腹細細摩挲著,如過去的很多次,他摸自己時一般。 片刻后,她又開始輕輕描摹起他面部的輪廓,自額頭蜿蜒,至眉心,雙眼,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常常不顧她意愿的唇瓣上。 動作溫柔入骨,又帶著絲絲讓人心疼的留戀。 像是要將他的模樣再次生動地勾畫在眼前。 說起來,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是在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但所有人都說,他眼里只有她。 所以,真的很想親眼看看。 若梨笑得很軟很柔,她輕輕道:“裴嶼舟,過去的那些年,不管多難,我都熬過來了?!?/br> “其實只要你回來看過我,哪怕是匆匆一眼,我就可以再堅持?!?/br> “就算你后來那樣過分,我也沒辦法完全割舍?!?/br> “你是我唯一的哥哥?!?/br> 仰起頭,眼眸中閃爍的晶瑩在這片黑暗之中有著讓人心顫的,瀕臨破碎的明亮,純粹。 逼退下去后,她再次低頭,嗓音柔啞,但字字清晰:“也是我曾心悅之人?!?/br> “若你不是姜錦芝的兒子,我如今,還是想與你在一起,想做你的妻子?!?/br> “可是,我甚至不能和你白頭到老?!?/br> 咬緊牙關,若梨壓下了哽咽,再次仰頭瞪大眼睛,只是這次,她過了許久方才重新開口。 “裴嶼舟,你不要再睡了。你醒了,我才可以還你的恩,我不想欠著你?!?/br> 纖細的五指劃過他固定著木板,包裹著紗布的挺括肩膀,若梨俯身,柔軟的唇瓣印了下來,異常溫柔。 接著她的唇又在他心口停留,最后緩緩上移,在柔荑的指引下,靠近那熟悉的唇瓣。 這是第一次,他們如此之近的呼吸糾纏間,不摻雜任何曖昧的情愫。 “哥哥?!?/br> 若梨再抑制不住哽咽,她喚了他,也因為合眼,眼眶里的霧氣都匯聚一團,在他們的唇瓣交疊之際落下,打在他的面頰。 彼時晨光破曉,夜幕開始悄然退色。 感受到親吻的唇瓣有所翕動時,少女猛地睜開了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見,她還是試著捕捉他視線的方向,在某個最強烈的點,定了下來。 “以后都叫哥哥,還是這個最好聽?!?/br> 他的聲音很啞,也格外虛弱,可依舊擋不住語氣里的喜悅。 若梨就這樣與他對視著,或許是因為淚水,她的眸中像是有了焦點與光彩。 有那么一瞬,裴嶼舟甚至覺得她已經能看見了。 可以捕捉到他的視線,甚至鎖定他的眼眸。 半晌,少女直起身抹眼淚,沒給他答復,也沒有過分的情緒起伏。 憔悴的小臉,還有克制的神態讓裴嶼舟心口的疼更加密集,他想咳嗽,但必須拼命壓住,包括那陣上涌的甜腥。 “哥哥不會死的,別聽神醫瞎說?!?/br> 這話剛落下,屋門便被推開,被裴嶼舟編排的老人站在門口,慢悠悠地捋著白須,另一只手上端著碗剛煎好的湯藥。 幾步走到床前,在少年略有點閃爍的眸光下,葉神醫低笑著將碗擱在床頭,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又側眸看向仍在收斂整理情緒的若梨。 “丫頭,你也守他一天一夜了,如今這小子既已醒過來,你便先回去休息吧?!?/br> “你這身子最忌諱如此損耗,于恢復不利?!?/br> 聞言若梨還不曾有所反應,裴嶼舟卻先擰起眉頭,語氣急迫:“梨梨,你聽神醫的,快回去休息?!?/br> 一時著急,再加上傷重初醒,他沒有捕捉到神醫話里的異樣之處,此刻只恨不得蹦起來把若梨抱回床上睡覺。 “這時候倒曉得要聽我的?”老人忍不住打趣,頗覺好笑。 話在他身上是瞎說,到若梨那卻是金言,這小子真有些意思。 沒理會葉神醫的埋汰,裴嶼舟始終盯著身旁的少女,心疼又焦灼。 暈過去前重復過好幾遍不要告訴她,結果等于是廢話。 屋內短暫地安靜了片刻。 終于收斂好情緒的若梨起身,朝神醫恭恭敬敬地彎腰,行了大禮,語氣很是鄭重:“葉神醫,謝謝您?!?/br> “這些日子還要麻煩您了?!?/br> 將人扶起來,老人雖笑得很淺,可望著若梨的眼神溫和之中又帶著憐惜,與往日全然不同。 他好像是在看自家的小輩。 “你無需如此,倒是這小子該給我行大禮??旎厝バ?,路上慢點?!?/br> 拿起李柱昨日特意削好磨好的長木棍遞給若梨,葉神醫回過頭神色不明地睨了裴嶼舟一眼。 將小姑娘送至門口后,他目送著她踏著晨光,緩緩離開。 再回去時,便對上了裴嶼舟銳利的視線。 若無其事地來到床邊坐下,老人端起碗,輕輕攪著。 心中有話之人,喂也是白喂,還浪費了他的藥。 “神醫,為何一夕之間,你便待她不同?”彼此都是聰明人,裴嶼舟知道他在等他問,也不兜圈子。 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葉神醫遞了過去,同時平靜地道:“放心,與這丫頭的眼疾無關。她與我有緣?!?/br> 咽下湯藥,裴嶼舟勾起唇角懶懶地笑著,但許是因為臉色蒼白,這抹笑意有幾分悚人:“我聽說神醫唯一的愛徒剛及弱冠,還不曾娶親?!?/br> 點了點頭,葉神醫神色不變,并未受到分毫影響:“你的確為那丫頭做了很多,但你配不上她?!备鼪]有資格娶她。 這是裴嶼舟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配不上若梨。 他愣了片刻,卻沒有因此憤怒,回過神后,鳳眸中甚至有著超乎尋常的冷靜和犀利。 “你認識我們?!?/br> 屋內一片靜謐,卻并不壓抑。 因為老人淡淡地笑出了聲。 “我原以為世子會先反駁,不過你倒是比我想的冷靜,也更有自知之明?!?/br> 第42章 離京城 他如此坦然地承認, 裴嶼舟的胸口劇烈起伏起來,心思百轉間,沒能克制住身體里橫沖直撞的內息, 咳出了兩口血。 似乎早有所料,葉神醫從容地自腰間抽/出銀針包, 將它打開,根根銀針快速又凌厲地扎進裴嶼舟身上幾個xue位。 片刻后他的氣息再次平穩下來。 “隨你怎么想, 但我一定會娶她?!?/br> 喝了幾口水,吐掉嘴里的血腥后,裴嶼舟緊盯著葉神醫,瞳孔深幽。 就算他們真的與程若梨沾親帶故,也別想阻止。 葉神醫笑了笑, 對他的話不不置可否,也沒再說什么刺激他。 他老了,感情之事早已看淡, 原本也無意摻合。 提出一百兩診金的要求,只是想看看裴嶼舟究竟能為若梨做到何種地步。 但昨日為她診脈后,葉神醫便不打算再置身事外。 后宅之中陰險下做的害人法子太多, 防不勝防。 而若梨明顯是長年服用了某種毒性很弱的涼藥, 以至寒邪沉淀, 氣虛體弱。 所以葉神醫不會再讓她回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京城,由著她在本該最美好的年紀,油盡燈枯,凋零而亡。 而裴嶼舟根本護不住若梨, 他沒有和長公主抗衡的力量, 也缺少更多更為殘酷的磨礪。 過去的十幾年, 仰仗著父母, 和自身的聰慧天賦,他過得太順遂。 就連感情之事都不能算是坎坷,因為若梨在他面前實在弱小,毫無掙扎之力。 - 此番裴嶼舟需靜養三個月,這期間不可動武。 好在他賺夠了錢,便也安心在家待著。 葉神醫收下診金后就開始為若梨治眼睛,每日除卻扎針,喝藥,還需涂抹藥粉在白綾上,以此遮眼,起外敷熏療之效。 臘月二十八,春節將至之時,若梨硬是塞了二十兩銀子給孫姨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