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42節
聞言少女卻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雖已有過太多希望落空的時刻,可只要還不曾真正地放棄,這份失落和悲傷便無法擺脫。 “這個桂花糕不錯,買點帶在路上吃?!?/br> 裴嶼舟的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他帶著若梨來到攤前,掏出幾枚銅板,買了兩包。 就在他準備帶著若梨進成衣鋪買幾身衣裳時,少女拽了拽他的袖子,撥開輕紗,朝他微微搖頭。 既然此處的名醫已經看過,便該快些走了。 雖不曾開口,但她的意思已然寫在臉上,裴嶼舟能看明白。 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抬起手想捏一捏她白嫩綿軟的小臉,卻又頓在了輕紗邊緣。 微風拂過,染了她香意的薄紗柔柔地拂過少年的指尖,擦出絲許讓人心悸的酥麻感。 深吸口氣,裴嶼舟猛地放下手,低低地道:“我知道了?!?/br> 他從不做無準備的事,但也不想特意停下去對付些無關緊要的人,耽擱若梨的時間。 多延誤一分,或許她復明的可能便少一分。 在客棧用完午膳,三人便又上路。 不過這次他們沒駕馬車,而是直接騎馬,繞道去江南,暫時不尋離啟平縣最近的孟州城里的名醫。 殺手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所以定也做過調查,若他們在孟州停留,大概很快就會被追上。 而揚州城內也有一位名聲斐然的大夫,據傳年紀輕輕便有無雙圣手,能活死人rou白骨。 更重要的是裴家的祖宅在福州城,與揚州相距不到二百里。 所以江南可算是裴嶼舟的地盤,也是他計劃收網的地方。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離福州不到三十里時,天降大雨,前方的山路被泥石塊擋得嚴實,他們不得不折返繞道。 而這一回頭,幾乎是與身后第一批追來的殺手迎面相遇。 大雨滂沱,視線也變得模糊,裴嶼舟單手勒住韁繩,另一只手松開了領口的繩結,將身上披著的蓑衣解開,隨手拋到地上。 “走?!?/br> 雨聲之下,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冷冷傳來。 阿七咬緊牙關,紅著眼眶頷首。 揚起馬鞭,他拔/出劍率先脫圍,也僅有兩個黑衣殺手去追,其余人皆是留下來對付裴嶼舟。 “抱緊我?!?/br> 雖是強勢的命令,可他的嗓音清朗磁性,語氣甚至有著與平常相似的風流之意。 若梨的心臟“砰砰”跳著,即使什么也看不見,耳畔只有“嘩啦啦”的雨聲,她也能感覺到周遭肅殺的,仿佛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氛。 而裴嶼舟身上的殺意亦是分外洶涌。 “聽話?!?/br> 他哄著她,但隨之而來的,是劍出鞘的冰冷摩擦聲。 徹底驚回過神,若梨咽了咽喉嚨,知道如今不是顧忌的時候,便伸出沁著薄汗,有些虛軟的手,環抱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身。 盡管蓑衣有些硌人,但少女柔軟的身子靠過來的那一刻,他原本緊繃的心沒由來的變軟,繼而更為堅定。 雨水打濕了少年挺拔的身軀,他緊摟著若梨的纖腰,足尖輕點馬鐙,飛身而起,率先打破僵持的對峙。 雖只是瞬息,但他還是占得幾分先機。 鳳眸微瞇,凌空的裴嶼舟直直逼向包圍圈外,反手將兩人一劍封喉,照著最開始便在腦中盤算出的破局方向反擊,攻防兼備。 雖是一對多,但他始終從容不迫,緊盯殺手們的行動,哪怕是片刻的空門,他都能讓它連接上通往地府的路。 少年的身手,還有反應速度,讓向來麻木的殺手們都有了幾分壓抑和緊迫。 若非受過長期訓練,十八歲的年紀,絕達不到這樣的境界。 最后殺手們默契對視,將部分攻擊轉移到若梨身上。 任務的首要目標是裴嶼舟,需要活捉的是他保護著的女孩,但此刻形勢所迫,只能變通方法。 眸中殺意驟然變得暴烈,暗器正面襲向若梨之際,少年抬劍就擋,暴露的空門被死死咬住,剩下的所有殺手都飛身而來。 松開抱著若梨的手,裴嶼舟接住了從身后來的幾枚飛鏢,反手將它們擲了出去,擊倒近在咫尺的三人,又側身躲開頭頂劈來的寒刀,卻終是沒扛得住剩下的。 左臂挨了一刀,右肩也被貫穿,少年咬緊牙關,沒發出半點聲音,他猛然后退,抬腳將刺中他的人踹翻,帶起一片血雨。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被逼到路崖邊,下方便是洶涌流淌的河水。 還剩下五個人。 傷口處血流不止,裴嶼舟的余光卻緊緊掃過瑟縮在他懷中的纖弱少女。 他不能倒下。 拔出若梨用來盤發的銀簪,反手擲出,解決掉一人,少年又與其他四人纏斗。 長劍貫穿最后一個殺手的胸膛時,他也生生挨了對方一掌。 雨天濕滑,受的傷也很重,裴嶼舟沒扛得住,腳底踉蹌,帶著若梨仰面倒了下去。 風聲獵獵,裹挾著冰涼刺骨的雨水,與若梨臉上的淚融在一塊,源源不斷地飄落。 頭上的帽子,身上的蓑衣也都掉了。 他們如今唯一擁有的便是彼此。 “別怕?!?/br> 墜湖前一刻,裴嶼舟嘶啞的聲音穿透風雨,深入若梨耳中。 圈著她腰,摁著她小腦袋的手緊到極致,仿佛要將她牢牢嵌進身體,嚴絲合縫。 運起全身所有內力護住若梨,背脊生生砸進水里那刻裴嶼舟胸腔血氣瘋狂翻滾,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鮮血。 只是很快便散在了湍急的河水中。 壓著窒息般的痛楚,他帶著若梨浮出水面,游向岸邊。 先將她放上去,裴嶼舟趴在水里喘.息片刻,方才狼狽地爬出來。 內傷加外傷,他的情況是從未有過的糟糕。 捂住胸口,又吐出口血,裴嶼舟的胸膛沉沉地起伏著,冰涼的手若無其事地拭去了唇角蜿蜒的血跡。 緊咬住牙關,他彎腰抱起若梨,帶著她走進不遠處的密林躲雨。 將人輕輕放到地上坐著,少年運起為數不多的內力,先握住她的手,幫她蒸干身上的水。 實在沒有余力管著自己,裴嶼舟索性將上半身的衣服脫干凈,挑起一件里衣擰干,撕成條,把肩上,以及胳膊上的傷口包扎起來。 “冷不冷?” 見若梨仍傻傻地抱膝,蜷坐在原地,小臉蒼白,神色恐懼又無措,裴嶼舟的心口越發難受,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她的小臉,將上面殘存的水珠都抹去。 聲音比往常低了許多,甚至透出幾分從未有過的疲累。 若梨哆嗦了一下,瞬間醒過神。 裴嶼舟的手從沒有這么冷過。 他傷得很重。 搖了搖頭,若梨翕動著唇瓣,嗓音濕糯,滿是讓人不舍的擔憂和懼意:“世子,你,你還好嗎?” “哥哥,嶼舟,實在不行就裴嶼舟?!?/br> “今晚別氣我?!?/br> 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裴嶼舟這次確實有些無力,身體的。 他放下流連在她臉上的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將她摁倒在背上,沿著河流的方向,往下游,福州城的方向去。 有河,那附近多半也會有村莊。 不知走了多久,趴在裴嶼舟背上的若梨身心俱疲,卻沒有半點睡意,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越來越燙,偶爾拂過她胳膊的氣息也一直是急促凌亂的。 眼眶終是熱了起來,淚水在里面不停打轉,若梨倔強地瞪大雙眼,沒讓它落下來。 她的聲音卻有了顫意和哭腔:“我自己可以走的?!?/br> 她怕,她真的怕裴嶼舟會突然倒下。 余光掃過泥濘的地,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爬蟲,以及掛在樹上的某些色彩斑斕的蛇,少年動了動唇角,沒說話。 嚇哭了他還得哄,平時也就算了,此刻是真沒工夫。 不知過了多久,裴嶼舟突然開口說道:“梨梨,唱首歌吧?!?/br> 那兩個本該熟悉,如今卻已陌生的字眼讓若梨的眸光短暫凝滯,可她沒有反感,甚至險些嗚咽出聲。 少時的記憶源源不斷地涌現,她心里酸疼得厲害,圈著裴嶼舟脖頸的纖細手臂不由自主地緊了起來。 母親說人將死之時,便會忍不住追憶過去,想盡可能地彌補些遺憾。 “好?!?/br> 哽咽著應下,若梨開始唱幼時母親最愛給她哼的歌謠。 一首唱完,她又換另一首,甜美的聲音不曾停歇,到最后甚至有了幾分讓裴嶼舟越發疼痛的啞意。 他的胸膛艱難起伏著,輕聲道:“不唱了?!?/br> 而少女卻狠狠搖頭,豆大的淚水猝不及防地滴落,順著他遍布傷疤,凹凸不平的脊背蜿蜒,又融進她自己的衣服里。 大雨漸停,東方初現魚肚白之際,裴嶼舟眺望著遠方已有煙火氣的村舍,唇角微微揚起,他近乎自言自語:“真想看你跳舞?!?/br> 若梨不曾聽清,想問他,最后又忍住了。 若是想她知道的話,不管傷得多重,他都會讓她聽清楚的。 不知是第幾次咽下涌上喉頭的甜腥,少年的腳步竟是比剛剛更快了幾分。 流下的血都消融在潮濕的泥土里,但滴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踏上鄉間小路不久,裴嶼舟的腳步終于慢了下來,他低聲道:“梨梨,我就睡一會,你別怕,也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