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17節
含霜險些以為,自己看到了常年征戰沙場,一身殺伐,冷漠無情的國公。 “誰給你的膽子?!?/br> 磁性的聲音里仍有絲許屬于少年的清冽,卻更多了男人的冷硬犀利。 似乎只要含霜說半句謊話,他便要她的命。 第16章 困芳華 含霜兩眼發直,手腳都在哆嗦,可她到底是長公主的心腹,絕不可能因此自亂陣腳,將主子說出來。 咽了咽干澀發癢的喉嚨,恍惚間,含霜又想起從前雖桀驁難馴,卻單純直率的裴嶼舟。 婚約暫時遮蔽住了他的眼睛,若它不再,他或許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或許都為一個人。 “姑娘,她讓我配合,做戲給世子看?!辨九畣≈ぷ?,睜眼說瞎話。 “放屁!” 裴嶼舟爆了句粗口,又冷笑出聲,手腕翻轉,他用匕首將含霜狠狠敲暈過去。 飛身往后山去時,豆大的雨落了下來,像密密麻麻的錐子,在裴嶼舟臉上,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冰冷窟窿。 四年前若是他聽了母親的,不曾親自跑上山來接人,程若梨只怕…… 想著,少年的速度又快了幾分,絲毫沒有受到滂沱大雨的影響。 胳膊上的傷口很深,鮮血不停地往外冒,可當身子習慣了這痛楚后,疲憊和暈眩感便又重重襲來,若梨的腳步慢了,纖弱的身子也開始搖晃。 精疲力盡時,她扶著樹,軟軟地癱坐下去。 身上沾滿了泥濘,遍布著被枝椏劃到的細密傷痕,驟然落下的雨很快濕透了少女的發,一縷縷地貼在她纖細的背上,更顯單薄柔弱。 望著樹木荊棘叢生,漆黑無邊的前路,若梨溫熱的淚水合著冰涼的雨一起在慘白的臉上蜿蜒。 就在她緊咬齒關,忍著冷要起身時,斜后方“吧噠吧噠”,急促又濕漉的腳步聲響起,且在迅速迫近,隱約能聽到男人們粗嘎的對話聲。 若梨嚇得屏住呼吸,只雙手撐著地一點點往樹后面挪,將自己緊緊蜷縮,盡可能地藏起。 這場雨的確來得及時,藏住了她的氣息,也影響了那些人的視線,但慌亂的若梨忘記將淺杏色的,染了不少泥濘的繁冗裙擺一并收攏。 所以即將從她身后過去時,那些腳步聲又猛然頓住,接著便開始朝她逼近。 這些人就像是滿目貪婪的餓獸,咽著口水,要將眼前顫抖的獵物拆吞入腹。 雨水不停地沖刷著若梨,她知道自己應該站起來逃跑,可雙腿像是被灌了鉛,動彈不得。 其中一個和尚粗重惡心的呼吸已然穿透雨幕,噴灑在她臉上,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少女蒼白的面頰時,她將臉死死埋進臂彎,一直用力壓在喉嚨眼的兩個字終是因著絕望和恐懼掙脫而出。 “哥哥!” “咚?!?/br> 有什么東西重重砸倒在若梨腳邊,泥水迸濺,落了許多在她身上。 “別叫我哥哥?!?/br> 少年凌厲又暴躁的聲音穿透雨幕,猛地撞進若梨心底。 小臉從臂彎間抬起,她強忍著想要大哭的沖動,壓著崩潰和委屈,努力透過模糊的視線尋找裴嶼舟的身影。 彼時他正捏著一個和尚的胳膊,微微用力便聽“咔擦”脆響,繼而哀嚎陣陣,響徹雨夜中這片幽森的山林。 嫌惡的少年長腿一揚,將人踹飛老遠。 反手扣住沖上前來的和尚的臉,他狠狠彎腰而下,直接將人死死摁進地里。 盡管朦朧,可裴嶼舟此刻的殺意和戾氣還是洶涌而至。 錦衣華服包裹,與生俱來的桀驁貴氣下,似乎還有著極少出現的冷血殘暴。 在他轉身時,有那么一剎若梨覺得他是失控的。 看著他放倒最后一人,穿過滂沱大雨步步靠近,若梨的心跳漸漸快了起來,有著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一絲無法忽視的懼意。 他的身影已經無法與四年前重疊。 那時候將惡人放倒后,他直接奔過來用衣服將她包住,緊緊抱著她,一直重復“沒事了”三個字。 “世子……” 她怯怯地喚了他一聲,濕透的身子卻本能地往后縮了縮。 原以為裴嶼舟會質問,可他在她面前背過身,直接半蹲下來,兇巴巴地低吼:“回去再跟你算賬!” 抽噎了一下,若梨癟著嘴,險些哭出聲。 抬手匆匆將臉上的水抹去些,她撐著地,試圖起身,但如此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急得直抽泣的少女輕捶著自己沉重的腿,無措地看著裴嶼舟不動如山,堅毅不已的背影,終是翕動起唇瓣,喃喃地哭著:“世子,我——” 下一刻滿是泥水的她便被裴嶼舟橫抱起來。 “程若梨,這雨是都沖進你嘴巴腦子里了?!讓你覺得我和你心有靈犀?!” 垂眸狠狠剜了一眼瑟縮在他懷里,又冷又臟,不像個樣子的姑娘,裴嶼舟別過臉,運起輕功往廂房去,還不忘怒氣沖沖地罵她。 站不起來就早說,他都來了難不成還能丟她在這自生自滅?! 盡管話說完也吃進一嘴冰冷的雨,但還是沒滅掉少年心里的火。 他的速度太快,風雨吹在身上又冷又疼,若梨只覺得頭“嗡嗡”作響,難受得厲害,身子也凍得有些麻木。 好在裴嶼舟沒一會兒就到了后院,帶她進了廂房。 莫說此刻已快到宵禁時間,就算沒有,他也不可能冒著大雨帶若梨趕回去。 她這柔弱的身子淋這一會兒都很有可能大病一場,要再淋一路只怕小命難保。 此刻若梨的衣裙全貼在身上,將她雖纖細,卻玲瓏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 喉結滾了滾,裴嶼舟猛地別過臉,攥住少女的手,運起內力將她身上的水都蒸了干凈。 雖然他自己也濕了個透,但裴嶼舟不急著處理,他將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打開,從里面取出春枝給若梨準備的一身干凈衣物丟到蜷縮在床上,依舊在發抖的女孩身旁。 明天她要這么出去,讓人看到,京城那些流言很快就能把她吃了。 背過身不再看她,裴嶼舟坐到桌邊,開始運功蒸干水跡,余光卻凌厲地刮過不遠處地上躺著瓷碗,里面還剩些許湯汁。 雖不懂醫,但迷藥的味道他一直記得。 身上已沒了寒冷沉重的雨水,可若梨仍難受得厲害,她挪動著酸脹的胳膊,開始換衣服。 當最后一件干凈的外裙穿上身時,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而艱難。 抱緊胳膊蜷縮在床上,若梨像是夾在冰火兩重天之間,時而冷得戰栗,時而熱得發汗,眼前也在一陣陣泛黑。 裴嶼舟走過來時,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維持清醒。 “程若梨,你為什么要來?!?/br> 垂眸凝著小臉燒得駝紅,眼簾時開時合,似乎隨時都要暈厥的少女,裴嶼舟壓著火氣和狠意,聲音平靜得異常,因而更透出絲絲危險。 迷迷糊糊的若梨險些脫口而出那三個她深深恐懼的字眼。 最后,少女用力咽了咽干澀的喉嚨,嘶啞著聲,虛弱地道:“是,含霜,帶我來的……” 鳳眸中劃過一抹銳利的冷意,繼而微瞇,裴嶼舟捏住她guntang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只不過對上的那雙杏眸此刻滿是霧氣,且里面纏繞的盡是讓人哪哪都不是滋味的痛苦。 今天他的耳畔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回響她早晨喚的那一聲“哥哥”。 更清楚地記得那時她的神色。 若梨是從皓月院回來的,身邊只跟著春枝。 若真的是含霜,她大可以將實情告訴他與母親,絕不該任由一個婢子擺布,更何況她也沒那么大的本事。 除非含霜背后另有她人。 而這個人只會是…… 想到這,裴嶼舟的眼神凝了起來,他垂首看向若梨,卻在一點點松開捏著她下巴的手。 但母親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 她是父親救命恩人的女兒,就算真的不喜,也不該對她做這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至于苦rou計根本是無稽之談。 如果他今天沒想起她,壓根也不會有人主動和他提“程若梨”三個字。 府里上下都知道如今二人的關系很僵。 而且母親晚膳前的話,此刻細細想來更像是激將。 反正那些人他沒殺,明日送若梨回去后他就過來審問。 思索時,裴嶼舟的視線無意中落在若梨換下的臟衣服上,上面暗紅色的,被泥水覆蓋住不少的血跡將他眼中的深邃徹底打斷。 “扎的哪兒?” 裴嶼舟面無表情地將差點伸出去檢查的雙手背在身后,低聲問,語氣有幾分刻意的冷硬。 “沒事……” 蜷縮在床上的少女抖著身子,擠出兩個字。 “呵?!毕袷浅爸S又像不爽,裴嶼舟撩起衣袍,在若梨旁邊坐下,聲音低沉,帶點不悅:“有沒有事你都得忍著?!?/br> “別以為我是在關心你?!?/br> 輕輕吸了吸堵得難受的鼻子,若梨此刻連動一動唇角都很艱難,自然也沒什么力氣來心疼。 可她還是哭了,此刻真是從里到外哪哪都難受。 抱著雙臂正要蹺二郎腿的少年頓住,半晌他默默地放下腿,只余光掃她兩眼,而后低聲道:“程若梨,嫁給我有你哭的日子在后面?!?/br> 他雖不爽這親事,卻絕不會傷她性命,若是母親當真憎惡,那她在后宅難有安寧日。 更何況她這身子本就孱弱,可能熬不過多久他便要成鰥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