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女人哽咽說道:“乖,mama打怪獸呢!乖寶,等打敗了病毒mama就回家!” 兩人隔空擁抱,小女孩的身體搖搖晃晃甚至還站不穩,穿著厚厚的栗色棉襖,臉頰紅撲撲的,甚至能透過口罩看見小臉蛋上的紅印。 此時此刻從眼眶里擠出的淚水滾滾落下,不多時,醫院的幾名工作人員把小女孩兒帶了下去,留下孤身一人的母親蹲坐在方艙前的階梯樓層上,埋著臉。 陳功走到她跟前,伸出手,還沒來得及安慰她,女人就抬起臉,從眼窩里滴落下來的淚珠還在滴,她卻扭出笑臉來。 這張笑臉有些扭曲,但陳功從里面見到了一股熱情。 他回過頭,見到方艙醫院樓門前的大屏幕——原本用作體育轉播的大熒幕上顯出一條新聞來。 新聞通報了中央對疫情的重視,以及近期可能出現的拐點。陳功見到年邁滄桑的鐘南山上了熒屏,他皺巴巴的臉上顯露出疲憊的神色。 一旁的女人抹干凈眼淚,站直了身體,蹭了蹭裙邊,強忍著抽搐的嗓音說:“鐘院士輾轉北京武漢廣州三地,整日幾乎沒有連續休息?!?/br> 陳功不知道她對誰說這話,但是心里也不禁感慨。他在武漢這么多天,整個城市從上到下,不僅僅是中央對此的重視,任何一個基層的醫護人員,志愿者,都是連軸轉,一人扛起整個戰線,沒有人真正能夠置之度外。 而后的新聞引起了陳功的重視。 根據前天的播報轉播過來,也就是24號的新聞,中央對疫情期間4500家哄抬防疫物資產品的企業和商家進行查辦處理,一連串的傳告從屏幕上滾下。 陳功赫然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他依稀記得,早在來漢之初,高價卡著自己好幾批貨,望風漲價的這幾家“老油條”,竟然一個也逃不脫。 這簡直是神來之筆。陳功眼睛里不禁閃爍著激動和興奮,沒想到查處力度居然如此神速。 而就在新聞播報不過兩分鐘,陳功的手里收到了條古怪的短信。 他看了看手機,竟然是一條轉賬信息。轉賬的賬頭很奇怪,是公家的行內轉賬,數額大的令陳功瞠目,這足以解決如今的燃眉之急,甚至綽綽有余。 一開始陳功以為只是放款,先前卡住的銀行放貸總算放下來了——但是當丁磊火急火燎聯系到自己的時候,陳功意識到問題沒那么簡單。 丁磊的電話姍姍來遲: “陳總!”陳功有時候分不清丁磊的話里到底是興奮還是聲嘶力竭。 “大好消息!”他說:“剛才咱們廠前接到法院和公安的幾道消息,我剛跟著同志上車,他們給我交了個底?!?/br> 聽他有些語無倫次,甚至氣喘不勻,陳功不緊不慢,幽幽說道:“你是想告訴我,違法抬價的場上被強制清算破產,先前的贓款贓物被發放了?” 丁磊那頭愣了好幾秒種,忽然驚雷一般炸開了鍋:“陳總!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怎么我一句話沒說,您就說中了?!” 陳功不搭理丁磊的恭維,直說:“早就上了新聞,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br> 丁磊苦哈哈地慘笑一聲,又說:“那您肯定想不到還有一件事?!?/br> “快講?!标惞φf。 “公安那邊說接到一個報警電話,聯系各地警方,聯合追捕到了從武漢逃出的一名女性,直奔北京,這個報警電話十分及時,這女人已經讓人控制住,初步診斷是超級病毒攜帶者,據說這舉報人是匿名的——”丁磊賣起關子來,故意拖起了長音。 陳功有些疑惑:“你跟我炫耀什么,難不成,你覺得是我?” 丁磊那頭似乎也愣了,問:“難道不是您?” 陳功搖著頭說:“并不是?!?/br> 丁磊急了:“我那幾個民警同志說的,他們調取了當時在西城口的監控錄像,追蹤這個女人的出行路線,很快就發現了舉報源頭,車牌號都給照出來了,不會錯,就是您的,京xxx” 陳功徹底懵了。 丁磊說的倒是半點不錯,這車牌號自己都不怎么記得,還是李建調來的五菱宏光,他們怎么就知道了? 但是自己的確沒有報過警,更沒有匿名舉報。 “不是咱的功,絕不冒領?!标惞ψ隽俗詈笸?。 丁磊有些不甘愿,偷偷摸摸小聲問:“那您說,該不會是您自己忘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标惞炝穗娫?,隨即把賬頭上能夠流動的款項,二話不說做好了分配處理。 優先補貨,再加上小商品的流通,陳功把賬頭上的款合理分成了兩部分,最后決定要擴建方艙。 這個念頭就沒有在他的腦海里消散。這次疫情,讓他見識到太多的生離死別,又見到太多的家國情懷。 陳功掛了電話,來到方艙醫院外,忽然見到幾輛熟悉的出租車停到門前。 他納悶兒了。 武漢封城鎖區多天,街上別說車了,連一條狗都稀罕的很,怎么會多了這么多車? 他還沒想明白這件事,車就停在門口,不偏不倚正對著方艙大門。他狐疑走出來,見到車里下來一個十分熟悉的面孔,光頭,圓臉,大約一米八的個頭,頭戴墨鏡,臉上掛著口罩松松垮垮,耳郭上吊兒郎當地別著一根煙,一見到陳功,推起墨鏡來了勁兒。 陳功也認出他來。 這就是幾天前,在郊區見到的的哥。 的哥剛想給陳功一個擁抱,后者板著臉把他推開,神情嚴肅的訓斥起來: “口罩戴好?!?/br> 的哥愣了愣,臉上多了一絲困窘,趕緊扶正了口罩,老老實實道個歉,這才說:“我沒留神?!?/br> 陳功剛要問他們到底來干嘛,這的哥倒是自顧自解釋起來:“沒想到在這見到您?!?/br> 他吐著一口老漢口的地道漢腔,說:“來,拐子伙計們,卸貨?!?/br> 他一聲令下,幾名的哥紛紛下車,把后座大包小包的幾大箱物資從車上拖拽下來,一摞摞給擺到陳功面前。 “生活日用品?!彼贿吥钸兑贿吳妩c:“五百一十二套?;罱?,這邊這邊,還有……” 幾人手忙腳亂,好半天把幾車子貨卸下來,才說明白怎么回事。 原來市內的幾百名的士司機,聯合起來搞了一個互幫互助的聯合行動,接受的也是政府號召,自發干起了志愿者,成了城市樞紐的運送員。 這件事按理說,還是陳功起的頭,自打他小商品的渠道打開,形成了物資配送的新思路。 的哥打趣道:“再搞幾天,三通一達要坐不住了,估計說老子搶他生意,哈哈哈?!?/br> 陳功也被的哥歡快樂觀的態度打動,忍不住笑出聲來。兩人寒暄不久,的哥就火急火燎要走。 他說:“不咵了,再說天黑了就,我還有好幾家都要送?!?/br> 臨走前,陳功想起自己離京前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忍不住問道:“你不怕死?” 的哥停住腳,猶豫了一會才說:“怕,是個人都怕。但是老子也想清白了,誰哪個都不出力,最后只能一起倒霉。越來越多的人要是不要命,大家才有活路?!?/br> 的哥的話留在陳功心中,身影已經消失在忙碌的街頭。 寒冬臘月,陳功心里卻起了暖意。 3月初,陳功所在的方艙醫院,成功接納病人總計近上萬,診斷疑似病例近千,排查案例和解救的百姓不計其數。 而就在1號當天,這個最大的方艙,休艙了。 陳功見到施工的團隊入駐方艙,最后一名病人被攙扶著離開醫院的情景,不自覺地留下熱淚,臉上莫名感到一股暖流。 離開方艙醫院的最后一晚,腿腳不方便的陳奶奶在幾個醫護人員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大門,一步兩回頭,好好的,忽然哭了出來。 她樹皮樣干裂的手掌顫抖著摟住一旁的醫護,眼淚涔涔 滾:“我沒老公,孩子上班,我家沒人了,要不是你們把我收進來,我死都冇有人給我收尸?!?/br> 陳功心里觸動,一旁的醫護人員卻待她入真正的子女一般。 一旁的劉大夫抹起眼淚來。陳功有些詫異。 劉大夫是個身高一米九的高大男人,面相很兇,常人叫他“鐵石心腸”大夫,不是沒有原因。 他注意到陳功的視線,說:“屋里人都笑我鐵石心腸,大夫嘛,看慣了生死。但是這幾天,還是……還是忍不住眼淚下來——再苦,我們也熬過來——看到這樣的情景,任何鐵石心腸的人,也沒法不動容?!?/br> 陳功默默點頭。 最后一盞燈落下,光影落寞地照了下來,打在卷簾門前,醫護人員紛紛回到各駐地醫院接崗。 這一天,疫情的拐點出現,仿佛埋在陰云之下的武漢,似乎終于有辦法透了一口氣。 方艙醫院街邊,陳功見到年邁的老大夫。他從來沉默寡言,不跟人來往,此時卻望著這偌大的體育館陷入沉思。 見到陳功走近,他忽然笑出聲來。 這笑聲中帶著氣音,說:“我兒子在金銀潭醫院就職——那天他進病危室的時候跟老子講:我感染了,我這么瀟灑,我這么可愛,老天爺也舍不得收我——多可惜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像是昨天。今天,疫情終于要被我們捱過去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br> 陳功心里不是滋味,正要去扶老人,這老大夫卻一個趔趄,差一點兒摔倒。 陳功這才想起,似乎沒怎么見過老大夫休息。這一周他在方艙醫院里忙著后勤輸送,這老大夫從不拒接任何病人,不知道幾晚上沒合過眼。 如果陳功沒記錯的話,這老大夫剛來那天是凌晨四點,一下車過了早就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