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征集獻血的第二天,中央就下達幾道鐵令政策,其中赫然授予無償捐獻血清的義士以獻血榮譽。 陳功和幾名志愿者在社區服務的支援下,撐起獻血的小車,在各社區門前轉悠,頭一天幾乎沒有收獲。 幾人正在發愁,合計這一百多份有效血清談何容易?他們忙活一上午,只有不到十樣,半數還是不能用的陰性血清。 陳功這邊還不止這一件事。 小商品的供貨渠道被攔截,他讓劉章國去辦這件事,竟然被社區服務給攔在門外。他們聲稱,有好幾次社區內借“供貨”的借口出逃,雖然人數不多,但是社區也學聰明了,自此不再讓任何以“供貨”的非官方人員出入。 就算是醫院的要求,他們也只能攔在門外。 從老板娘那里找來的貨源徹底砸在社區里面,出不來了。 而另一方面,丁磊的電話串就沒聽過——海外紐約港的物資讓他負責,但是從美國轉運的飛機再高價也不飛了,周轉不來的丁磊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陳功這下算是萬念俱灰,事事cao心事事難。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獻血這邊還出了岔子。他們收集到這個盧家巷小區里有愿意獻血的患者,于是驅車進入。 誰知道,一進小區,就讓人攔了車。 “師傅,師傅!”車前是個寸頭的男人,他滿臉愁緒,攔住陳功,扯著嗓子大喊:“幫個忙行么?” 陳功還沒問,不知道從哪里就鉆出一溜“寸頭”來,一個個口音四異,有河南的,有山東的,也有廣西的。天南海北的人,有的赤著膀子,渾身凍得通紅,有的臉色發白,頭重腳輕。 這一看,就是大問題。 這些人二話不說,一見到車停下來,一個個急急忙忙就要網上爬,爭先恐后的模樣十分瘆人。 “你們是什么人?”陳功緊緊閉著門。 “師傅,俺們不是什么可疑人,是進城的農民工!” “等等,有什么困難你們說!”陳功趕緊攔下眾人,好容易把這些赤身rou搏的農民工放下車去,穿著防護服的幾人累得氣喘吁吁。 陳功問:“你們為什么要襲擊我們?” 這幾個板寸頭中年人臉色煞白,趕緊搖頭: “什么襲擊,俺們沒有惡意!” “對不住啊老鄉,咱是實在沒轍了?!?/br> 陳功安撫眾人,讓他們先平復了情緒,再安慰著交代清楚。這幾人吸溜著鼻涕,搓搓手掌,才說清楚原委。 原來他們都是年前進城務工的外地民工,在這小區里加蓋電梯,都是務工的老實人。原打算過年多干一筆,年尾就能掙足回家的錢。 “誰成想……碰上這鳥事?!币粋€扯著自己的褲兜說:“咱們錢都寄回老家,手里邊的錢住不了兩天隔離賓館就讓人攆出來了,好幾個兄弟就……” 說到這,有幾個掩面抽泣。 他們有的住在河邊的破房子里避雨,有的則在橋洞里過夜。武漢封城,人人自危,他們這些原本不屬于武漢的外人,被卡在城市里,進出都不成。 “怎么不去醫院?”陳功喝問:“國家政策,醫院是免費收治的!” 幾人面面相覷,搖搖頭。 “咱們輾轉幾個醫院。先前不是指定的醫院,很多醫生都出了事,咱們也不敢去?!?/br> 原來,這些彷徨在城市中央的農民工們,才是真正不知所措的人。 陳功沉默了,面對這樣一大票忽然冒出來的工人,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老板,師傅,咱們想通了,看你們是醫院的車,咱們才說,還是得去醫院,有幾個兄弟已經不行了?!?/br> 說完,果然從人堆里扛出幾個呻吟不斷的民工。 陳功不再猶豫,立刻撥通了雷神山的急救電話,并且安排起來:“先救人要緊,病情嚴重的,立刻到雷神山去報道,我們讓快車接送。另外體溫偏高的,立刻跟我去就近方艙醫院?!?/br> 剩下還有十幾名民工沒走,眼珠子牢牢盯著陳功。 “你們還有什么事?”陳功問。 這幾人猶豫良久,才回答:“老板,俺們幾個沒錢,沒地兒去,就一膀子力氣,看你們需要不?” 陳功想了想,正想要他們去做志愿者,還能住進政府起修的隔離宿舍,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他們畢竟接觸過患者,現在情況混雜,不宜入駐。 想到這,陳功翻開自己的錢夾子,一人塞了幾張大票:“我身上帶的錢不多,你們先去掛號住進賓館里,后面的事,我來想辦法,這是我電話?!?/br> 幾個民工欣喜若狂,又是鞠躬又是哈腰。 等他們走后,血清采集才有了轉機,陳功想到一個主意,他立刻撥通電話,打給祝長英 “陳老板,你那邊順利嗎?”一接通電話,祝長英就問。 陳功搖搖頭,只能照實交代,一上午,遠不到合格的程度。祝長英卻正要發怒,陳功卻說:“但是有門路了?!?/br> 陳功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跟政府指派的“果蔬食品配給點”對接,他們是每個社區里直接負責居民食物供給的人員,整日直接接觸居民。 有他們替咱們宣傳,效果應該好得多。 祝長英沉默片刻之后,當機立斷:“照你說的辦?!?/br> 陳功的辦法很有奇效,不到兩天,已經收到上百份血清抗體。 但是還差二十份。整個采血隊只剩下陳功和祝長英兩個,其余人都被分派到金銀潭院內的手術和采集工作去了。 15號傍晚,離最后的期限還有不到半天時間。祝長英把整個漢口三區跑遍了,滿頭都是汗,怎么也找不到剩下那二十份血清。 祝長英找到最后的一名資源點的工作人員,對方告訴她,整個小區里的患者,只有7棟那一戶,他們不樂意獻血,實在沒轍。 祝長英捋起袖子,陳功看了兩眼,問:“你要自己去?” “沒辦法?!?/br> “就算去了,也只有一例?!标惞μ嵝阉?。 祝長英撅了噘嘴,說:“多一例,研究部門的成果就準一點快一點,別小看一例,說不定能救好幾個同志?!?/br> “對方還是隔離患者,你不怕被感染么?”陳功問。 她沒回答,只是撩開發梢,綁成馬尾,扭頭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了,她回頭又打量了一眼陳功。 “差點忘了……”她的臉頰染上一層陰郁,從懷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封疊好的信箋,遞到陳功手里面,說:“如果出什么事,麻煩你幫我一個忙?!?/br> “能打開看么?”陳功問。 祝長英想了想,揮揮手,說:“行?!?/br> 陳功拆開信箋,看到里面的文字,有些發愣。之間一行清秀挺拔的字躍然紙上,寫道: 對不起,婚期又要推遲了。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 陳功再抬頭,這個英氣十足的女孩已經消失在視線中。 祝長英甩著長長的馬尾辮來到7棟六層,敲響了門。門后很久才有反應,反復確認了祝長英的身份之后,似乎是迫于無奈,才打開門。 “說幾遍了,老子不獻!”開門的是個女人,她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散落的發梢里體現出憔悴和絕望。揚起門吼出一句,就要立刻扣門。 祝長英不動聲色,用手指狠狠扣住門扉,手臂上虬起的筋rou抖動著,臉色憋得通紅。 “小姐,請你考慮考慮?!?/br> “考慮個屁!”她又要罵街,忽然從屋里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一時間,兩個女人都愣住了。 這女人遲疑片刻之后,松開手,回到屋里,抱起窩在嬰兒床里的小孩兒。祝長英站在門口,愣了很久。 女人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冷著臉看過來: “你們真的下得去手啊,這就是個半大的毛娃娃,你們要在她身上動手抽血?老子信了你的邪?!?/br> 祝長英手抖了抖,仍然堅持:“女士……現在情況緊急,我們只需要抽微量,就這么五毫升的血清,對寶寶不會有任何影響?!?/br> 女人冷笑:“憑什么?” 祝長英語重心長地說道:“這是為了盡快研制出抑制病毒的樣本,只要有了這些血清,很多重癥患者的呼吸伴生癥狀就能得到緩解——治愈越多的醫生,我們抵抗疫情的進度就更快……” 女人的眼窩里,冰冷徹骨的氣味愈發重了:“我告訴你,你們這些人的死活,跟我沒有關系?!?/br> 祝長英沉下臉,說:“這孩子也是在醫院被搶救過來的?!?/br> 女人仍然不為所動。 “就算不是為了醫護人員,你也要為自己和孩子著想——如果疫情一直持續下去,國破家亡……” “狗屁!”女人的聲音忽然撕裂開來,兩只眼通紅,她目光迥然,瞪著祝長英:“老子早就家破人亡了,還要你們憐憫?!?/br> 祝長英沒吭聲,女人簌簌地哭起來,聲音哽咽,半晌才說:“國家有什么用?我男人外派出國,結果船上出了事,他現在生死未卜,被卡在美國不讓動,國家干什么了?憑什么總是讓我們犧牲?” 祝長英看著女人痛哭流涕,嘴角抽了抽,問:“你丈夫所在的船,是鉆石公主好么?” 女人忽然愣住,連嬰兒的啼哭聲仿佛都靜止了。 祝長英露出淺淺的笑:“如果是這艘鉆石公主號的話?!?/br> 她取出手機,把新聞版塊放大到女人眼前,說:“整船的工作人員全部包機接回,華裔和中國公民安全回港——他們現在大概在全港最好的醫院接受觀察治療?!?/br> “這是真的?”女人搶身起來,抓住手機。 祝長英正色說道:“無論任何時候,中國都是你最堅強的后盾?!?/br> 女人沉默了。 “現在國家有難,你怎么做?”祝長英問。 女人咬咬牙,說:“我懂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