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差渡山風 第73節
郁溫眨了眨眼睛,感受到額間并不是堅硬的前座椅背,而是一片柔軟。 帶有溫度的。 是步西岸的手掌。 郁溫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睫落下,滴到她自己的手上。 滴滴guntang。 燙得她瞬間清醒過來。 車子已經停下,她打開門就往里沖。 她一路奔跑,找到言宥旻,找到周芊,言宥旻風塵仆仆,看著并不自得,而周芊,她甚至沒有病房,只能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掛點滴。 郁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邁開腳一步一步走向周芊的,她走到周芊旁邊,蹲下身,埋在周芊膝蓋上,哭了。 周芊苦笑,似有抱歉,她摸著郁溫的頭,道歉說:“對不起啊?!?/br> 郁溫沒有抬頭,一直哭,一直哭。 好像要把郁學舟離開時的那份委屈和痛苦一起哭出來。 她哭到大腦缺氧,在言宥旻的攙扶下才勉強站起來。 “郁溫,醫生有話要跟你說?!毖藻稌F說。 郁溫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她開口,嗓音幾乎啞得只剩下氣音。 她問:“說什么?” 言宥旻眼下也有青黑,看著很疲累,他摸了摸郁溫的腦袋,微微一笑,“去吧?!?/br> 郁溫幾乎呆滯地走進了醫生辦公室,她視線其實已經很模糊了,聽力也有一些弱,可醫生的話仍然清晰地傳進了她耳廓里。 耳膜像遭遇重擊,她幾乎疼得閉眼。 “中期,保守治療或者手術都可以,手術存在一定風險,但是保守治療也并不能完全保證痊愈,你是唯一的家屬,你mama授意還是你來做選擇?!?/br> 郁溫有點想笑,她怎么做? 不管是保守治療,還是手術,都需要很多錢吧。 郁溫把眼睛閉得更緊,她真的好該死,她為什么不像往年一樣許全家平安健康的愿望。 到底,為什么。 為什么這些事情要發生在她身上。 她有很多為什么,可最終,她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辦公室門外,她并沒有看到旁邊的步西岸,步西岸也沒打算喊她,他目送著她一路往前,然后拐彎,消失在盡頭。 醫院處處都是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入目顏色只有藍白,大片的白,和偶爾才會出現的藍,步西岸扭頭看著郁溫消失的方向,他盯著看了很久。 直到有醫生從旁邊路過,一個男人寸步不離地跟著醫生,口吻似懇求,“醫生,真的沒有合適的嗎?一個也沒有嗎?我兒子又不是什么稀有血型,為什么會配不到骨髓呢?” 醫生一邊往前走一邊匆匆解釋,他們出現得突然,離開得匆忙,好像轉瞬之間,便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 似乎,只是命運在提醒什么。 步西岸默了片刻,抬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醫生似乎以為是郁溫去而復返,一抬頭才看到是陌生人,他詢問:“不好意思,請問有什么事?” 步西岸聲音也有些啞,他問:“剛剛那個女生,她mama手術大概需要多少錢?!?/br> 醫生倒是沒有隱瞞,“整個治療,保守估計要五十萬,這是最理想的狀態?!?/br> 步西岸“嗯”一聲,沒再多問,轉身離開。 走廊里,郁溫陪同周芊一起坐到天快亮,點滴掛完,才在思想縫隙中想起,步西岸呢? 她遲鈍地眨了下眼睛,隨后又茫然地晃了晃腦袋,讓自己不要再想。 算了。 都算了。 回到家,郁溫讓周芊躺下休息,周芊拉著她一起,“陪mama睡會兒?!?/br> 郁溫鉆進被窩,抱住了周芊。 她沒有閉眼,目光很空洞,她問:“宥旻哥剛回來嗎?” “嗯,他去國外幫你爸爸辦了點事?!?/br> 郁溫一頓,有點問不下去。 是周芊自己說的,“這件事情很重要,他不得不辦,只是途中遭遇了點意外,但是幸好,一切順利?!?/br> 郁溫“嗯”了一聲。 很快,周芊睡著了。 她大概真的太累了。 可是郁溫睡不著,她閉上眼,眼前走馬燈一樣無數畫面,每一幅畫面都很模糊,又猙獰。 像她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緒。 她終于忍不住,沖進廁所吐了出來。 - 郁溫第二天又陪周芊去了趟醫院,這次是言宥旻幫著預約的,周芊需要從里到外全檢查一遍。 郁溫感覺自己有點麻木,這段時間一件又一件事情,仿佛不肯放過她一般。 她和言宥旻一起坐在外面等,言宥旻問她:“你什么打算?” 郁溫不知道。 她能有什么打算。 她什么都沒有。 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 她連高考都沒有辦法,更何況生命這樣重大的考題。 她搖頭。 言宥旻起身走到郁溫面前,蹲下,他仰頭看著郁溫,嗓音也不如過往清朗。 郁溫想,他大概也沒想到,他只是出了一趟國,他甚至還有心托司機給她準備昂貴精致的生日禮物,怎么一回來,一切都變了。 緩緩地,郁溫定睛,看著言宥旻。 言宥旻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但是他一貫如此有風度,要保持體面,“我知道你最近受了很多委屈?!?/br> 郁溫想說沒有,她哪里委屈呢,更委屈的,明明是周芊。 “我也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要強的人,”言宥旻說,“你不用擔心你mama,一切交給我,好嗎?” 郁溫想說不用了,但她開不了口。 現在生病的是周芊,她憑什么因為一點過往的難言之隱就替周芊拒絕。 她閉了閉眼,當作答應了。 一系列檢查后,檢查結果出來了,現實更殘酷地擺在眼前。 周芊為了寬慰郁溫,一直佯裝不太在乎的樣子,但是郁溫知道,周芊其實是最怕的人,以前每次體檢,稍有一點問題,周芊都會心驚膽戰地和郁學舟抱怨,然后叮囑大家要注意身體。 如今最怕的人,卻經歷了最怕的事情。 郁溫拉著周芊的手,好像在挽留她。 周芊朝她笑,“我沒事,不要太擔心?!?/br> 還要怎樣才算有事呢。 郁溫低下了頭。 言宥旻在和醫生談話,詢問醫生如果手術最快什么時候能安排,醫生卻說:“要等一段時間,我們需要從國外請專家過來?!?/br> 言宥旻皺著眉,“時間能確定嗎?” 醫生很遺憾地搖頭。 言宥旻:“那誰能保證這期間病情不會出現任何波動?” 醫生再次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言宥旻有點動怒,周芊喚了一聲:“宥旻?!?/br> 言宥旻有點狼狽地別開了頭。 周芊笑了笑說:“我們先去吃飯吧?!?/br> 餐廳是周芊隨便選的,她心情差,吃不了幾口,倒是一直在勸郁溫吃,郁溫哪里吃得下,但是為了不讓周芊擔心,她還是如常地吃了一些。 飯間言宥旻提出:“出國吧?!?/br> 周芊有點猶豫,“郁溫……” 言宥旻看向郁溫,“郁溫,可以嗎?” 郁溫失了神。 她想自己還是有些沒出息,這種時候了,她還是會想起步西岸。 出國。 這個時候一旦出國,未來應該很難再見到了吧。 不管她是自作多情也好,還是一廂情愿也好,往后幾年,長大了,工作了,一年又一年過去,在某個閑暇時刻想起,大概也只覺得步西岸是她青春里輕描淡寫的一筆。 只是這一筆,究竟要蔓延到哪一年呢。 郁溫扭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所有人依然在有條不紊地生活,世界并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停止運轉。 大家的生活都是要繼續的。 不管過去現在經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