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差渡山風 第33節
步西岸跟老板說的時候不是兩三句就說完的,郁溫感覺他還有別的事。 等兩碗餛飩端上來,郁溫才發現步西岸還要了鵪鶉蛋,老板把蛋隨手放在步西岸面前,步西岸頭都沒抬地把鵪鶉蛋剝好,放回碗里,推到她面前,郁溫看他,步西岸依舊沒抬頭,只是拿勺子輕輕攪拌餛飩,說:“我不吃?!?/br> 郁溫抬頭看了眼墻上的價格,鵪鶉蛋一份也就兩塊錢,步西岸不至于省這個錢,于是她問:“你不愛吃???” 步西岸“嗯”一聲。 郁溫這才把鵪鶉蛋吃了。 她吃飯的時候有點慢吞吞,再加上餛飩燙,就更慢,慢起來思緒就跑,幾乎沒怎么拐彎地就跑到了葉全身上。 然后嘆了口氣。 步西岸抬頭看她,郁溫又嘆氣,主動說:“今天那張數學試卷,我看到后面四分之一葉全都空著?!?/br> “這次試卷難,正常?!辈轿靼墩f。 可是她做完了。 葉全也看到了。 進高中以前,郁溫和葉全總分成績一直差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葉全高,只不過初中沒有高中那么緊迫,一分能拉好幾個名次,那個時候她雖然時常只比葉全低個一兩名,其實總分大概能差十分二十分。 現在她忽然在某種程度超過了葉全,葉全那么敏感,不知道會不會多想。 她想著想著,不由自主把這些年和葉全一起走過來的過程說了出來。 步西岸就坐在那兒,他吃飯快,幾分鐘吃完,兩腿一敞,薄薄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對面人身上,聽她回憶她和別的男生的過往。 “他mama很強勢吧,好像一直要求他穩定前三,第一能爭取就要爭取到,他是我見過最努力的人,他真的很少出去玩,永遠都是在學習?!?/br> “但是他其實不是為了自己,你問他以后想做什么他大多數都答不出來,后來會說‘先考上大學在考慮做什么’,有時候我很想反駁他,總要有個目標是不是,但是有時候又有點贊同他,總要一步一步來是不是?!?/br> 是不是。 是不是。 口吻像在哄什么小孩。 步西岸忽然就不耐煩聽下去了,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男人的劣性根在的,比如占有欲,盡管從前一直在有意無意跟潛意識強調他們之間的差距,但那到底是在心里想的。 總歸沒有面對面來的沖擊力大。 然后他就忽然沒忍住,語氣不太好地說了句:“還是想的比做的多?!?/br> 郁溫一愣,有些吃驚地看他。 步西岸有一瞬間想破罐子破摔,想說看什么看,別指望他跟一個不熟的人共情,他不是什么善良人。 但凡跟他熟點的人都知道他脾氣上來說話有多難聽。 但他忍下了。 他可能還是想在郁溫面前做一個日后她回憶起來,至少沒有什么太深刻缺點的人。 哪怕她只說一句:“記不清了,就是正常同學啊?!?/br> 但是。 這個想法,他以前有過無數次,從里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覺得,不甘心。 可能人心大多都貪,欲/念與生俱來,他只是一個身陷囹圄的凡人。 “額,是這樣吧,”郁溫想了想,沒否認,“但是有人天生就這樣吧,可能他自己也沒辦法控制?!?/br> 不能控制生活的人又何止他一個。 步西岸沒再說話,只淡淡“嗯”一聲,起身:“我出去一趟?!?/br> 郁溫說好。 那么久了,她餛飩都快涼了。 步西岸走之前好像有跟老板說什么,他剛走,老板就過來給她送了一碗熱湯,叮囑她說:“冷了就把餛飩盛出來在熱湯里過一遍?!?/br> 郁溫想起剛剛跟老板有交談的步西岸,愣了愣,然后“哦”一聲說:“謝謝?!?/br> 步西岸很快就回來了,騎著摩托車回來的,下來的時候他手里拎著一個粉色的頭盔,郁溫看他走進來,沒什么表情地把頭盔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一眼她空了的碗,轉身走到前臺,跟老板說話,沒幾秒,老板遞給他一袋東西。 郁溫瞇眼細看,發現是生的餛飩。 他剛剛走之前就是跟老板交代這個了? 郁溫看一眼面前的兩個碗,其中一個碗里面的湯已經全喝完,另一個幾乎沒怎么動。 她忽然感覺有點涌血,臉頰溫度沒控制住升了升,好一會兒才抿著唇平靜下來。 這時步西岸看過來,“走?” 郁溫躲開他的目光,點頭,正要抬腳走,步西岸聲音傳來:“頭盔?!?/br> 郁溫“哦”一聲,把頭盔拿起來。 步西岸先跨坐上車,他兩腿支在地上,輕松駕馭不輕的摩托車,少年身影與機車一同立在風里,發絲在風中盡情起伏,像一片稻田。 郁溫忽然看晃了眼,直到步西岸偏頭看過來,他面龐在黑暗里顯得清晰又深刻,唯獨一雙黑色眼睛深不可測。 其實很難從步西岸這雙眼睛里看到他經歷了什么。 但又好像確實應該如此,他的經歷,怎么能輕輕松松就能從眼睛里看到呢? “慢走啊?!鄙砗罄习寰尤徽f一聲,喚回郁溫思緒。 郁溫再次感到面頰升溫,她匆匆收回目光,抱著頭盔走到車旁邊,步西岸提醒她:“戴好?!?/br> 郁溫“嗯”一聲,把頭盔戴好,坐上車。 “好了?”步西岸的聲音順著風送到郁溫耳邊。 戴上頭盔以后這些聲音聽著就不太真切,再加上步西岸聲音不大,有些模糊,郁溫不確定步西岸到底說的是什么,就身子微微前傾,頭歪到一側,有點湊上了步西岸的耳朵。 她問:“你說什么?” 話音剛落,步西岸很迅速地頭往旁邊歪了一點,只有一點,但郁溫還是察覺到了。 她一頓,有些匆忙凌亂地想要后撤,然而人有的時候就是越想干什么老天偏不遂人意,郁溫后撤的動作進行一半,想起后面是懸空的,她腦子也空了一瞬,基于求生本能,她下意識就摟住了步西岸的腰。 摟住以后才勉強坐穩。 坐穩以后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臉瞬間爆紅,她一下子松開掌心,剛準備拿開胳膊,卻不想步西岸忽然啟動車子,由于慣性郁溫身子前傾,趴在了步西岸背上。 少年陽剛氣息guntang,哪怕在風里溫度都止不住地往人骨子里鉆,郁溫感覺自己掌心就像覆蓋在一塊guntang的鐵爐上。 她人在車上,心也懸浮,風從四面八方吹過,吹得她眼睛睜不開,視野看不真切,觸感也微微發麻,只有一顆心,撲通撲通在風里跳得劇烈又真切。 好久好久,郁溫才輕輕松開手,停頓幾秒,又小心翼翼攥在了少年被灌滿風的t恤腰側,她只攥了一點點布料,卻好似碰到了少年最熱烈的地方。 溫度從掌心一寸一寸沿著沸騰的血蔓延到她臉上,她第一次在晚風里感受到極端的熾熱。 也第一次有點判斷不清,自己在某一瞬間,是想下車,還是想更久地待在車上。 她只知道原來風速可以這樣快,原來引擎聲不管多重都壓不過心跳,原來懸掛在頭頂的月亮和小時候一樣會一直跟在她身后,不管她抬不抬頭,它都在。 而即使月亮本身不會發光,也能照亮身前身后的路。 第二十六章 生餛飩是帶給爺爺的, 步西岸幾乎和爺爺一同到家,爺爺看他那么晚回問:“怎么這么晚?” 步西岸說:“吃飯了?!?/br> 他說著把摩托車停院里,然后轉身去幫爺爺停車,順便把手里的餛飩遞給爺爺。 爺爺接過, 看一眼, 往廚房走時, 停一下, 回頭說:“哦,對了, 今天見顏顏了,她今天生日?” 步西岸說不知道。 爺爺看一眼步西岸,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又一句話沒說,轉身進廚房了。 步西岸收拾完自己就回屋了, 他沒著急睡,而是半躺半靠在床頭,一條腿在床上,另一條在地上, 手里拿著英語詞典。 頭頂的燈光照在詞典上, 他盯著被照亮的頁面,沒翻幾頁, 腦海里浮現不久前的畫面——車子驟然啟動, 身后的人因為慣性后仰, 又因為求生本能前傾。 他故意的。 他在修車鋪那么久,見過不少男帶女, 也見過不少手段, 他以前最嗤之以鼻的手段, 他也有用上的一天。 嘖。 步西岸伸手摸了摸腰間一側,抬手把詞典合上,關燈睡覺。 七月初,期末考如期而至,兩天考完,考完后所有人不約而同聚齊在食堂,食堂里人不多也不少,鬧哄哄一片,向芹坐在角落,身體拼命往后仰,一臉驚恐地捂著耳朵,對面楊姜笑著逼近,嘴里全是“第一道選擇是d啊,填空題第一題是-1,你真的不好奇嗎”,周武鳴看上去很想救人,但是認真判斷以后覺得自己也不是楊姜對手,就默默假裝沒看見。 郁溫在一旁哭笑不得,拉了拉楊姜讓她別鬧了,楊奇托腮,“回家吧,困了?!?/br> 楊姜很無語,“你一天天除了愛睡覺還會做什么?” 楊奇耷拉著眼皮,并不想多言。 步西岸也沒說話,靠在旁邊,有點懶散的樣子,時不時手握拳狀抵在太陽xue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時周武鳴說一句:“是在等老爺嗎?” 郁溫點頭:“嗯吶?!?/br> 以前每次期末考結束他們都會聚在一起吃頓飯的。 周武鳴“哦”一聲,起身:“那不用等了,撤吧?!?/br> 郁溫沒太明白。 周武鳴嘆口氣說:“他這次考得不行,估計結束就撤了,你現在去他家堵他估計都堵不到人?!?/br> 楊姜隨口問:“怎么?還能自/殺去???” 周武鳴:“不是,回老家了?!?/br> “那么早?”楊姜問,“不是還要拿通知書嗎?” “再來吧?!敝芪澍Q說。 楊姜“哦”一聲,沒覺得哪里不對,起身拍拍楊奇后背:“那我們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