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頁
短節目兩分半鐘,《皂羅袍》的詞掐頭去尾差不多也是兩分半鐘。若再進行現代創新,恐怕原汁原味的戲就留不下幾分原本的味道了。 干脆就讓所有的奧運會觀眾陪著聽兩分半鐘的昆腔吧! 前奏很短,“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的唱詞就起來了。 少部分華國的觀眾能跟著哼,大多數人覺得曲調熟悉親切,老外觀眾們則一臉懵:這是什么厲害的吟唱? 調子吟哦婉轉,但唱的是漢語嗎?為何這樣慢?為何聽上去和平常的漢語不太一樣? 冰上的女孩推開小門,將偌大如鏡的冰場,當做了春色滿園。 她是穿越時空的游園者;是園中一朵花瓣層層疊疊的金白色牡丹,片片瓣尖染著微微的粉紅色;是一只良辰美景里蹁躚飛舞的雪色蝴蝶;也是數百年后再度還魂的女主角杜麗娘。 其實練習到后來,合樂做得多了,吳妤和這個故事和解了。 閉上眼睛,任那一脈水磨調子牽引著你的心神,復雜的現實思維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白色的沙灘,赤/裸的腳踩在細膩鋪展的沙粒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軟的心頭。 只需要問自己,如果我是杜麗娘,我等不等柳夢梅,我信不信愛情? 與所有的短節目都不同,特殊的音樂形式讓觀眾們領略到了一種“慢”,于繁花盛開處感受哀婉與蒼涼,良辰美景亦是斷壁殘垣,熱烈的生機開啟死亡的暗影,少女對無限春光的初體驗也帶領她義無反顧走進墳墓。 人說游園驚夢皂羅袍,《牡丹亭》最出名唱段,不諳世事的主人公初入園林見識姹紫嫣紅,是全本唯一輕松明亮的一折。 輕松嗎?明亮嗎? 她不是見景傷情,睹物及人,從這滿園春色中嘆起了自己的可憐可悲嗎? 或許當她歸去后大夢一場,再故地重游,再萬念成空,香消玉殞化作梅花樹下一縷香魂之際,才是輕松,才是歡快。 最苦的相思已經過去,余下的都是等待相逢的期盼。哪怕見面不識,哪怕人鬼殊途。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便是這五六十字,唱足了整整兩分半鐘。 一詠三嘆,幽怨嫵媚,移步換景,睹物思情,無聲不歌、無動不舞,至情至真,動魄驚心。 合著這曲,這調,今天的滑行也格外軟糯細膩起來,像是冰面上撒了水磨粉,被堅固冰面最上層融化的水膜細細調和了。 沒有用力的蹬冰,沒有炫技的加速,沒有強化節奏的動感接續步,甚至沒有高潮。 沒有高潮,也就是處處高潮,每一個纏綿婉轉的轉身,每一個浪漫絢爛的旋轉,配著勾、挑、撥、揚、甩的水袖動作,微喇叭型中長袖下是如玉的嫩白手臂,指若蘭花,翻、穿、倒、劈、盤。 高吭身緩,低吟腕活,專業不是最專業,架勢是很足的。 看得觀眾目不轉睛,隨著廣播里那一線時高時低、聲聲悅耳的唱腔,將視線緊緊粘在那個迤邐冰面的女孩身上。 在這樣的表演中,兩分半鐘是很短的,被視作重頭戲的跳躍反而顯得沒有必要。 不管是哪國的觀眾,聽不聽得懂這個曲子,都能夠從這樣的表演中感受到一種無需語言的動人,跨越了文化與地域的自由愛情,為全人類所共同謳歌。 優美的曲調,曼妙的身姿,與見縫插針合著高亢的轉音所亮相的跳躍。 一曲終了,余韻不消,少女化動為靜,緩緩屈膝掐一朵小花置于水流之上。接著復又站起,轉身,甩袖輕移蓮步而去。 當水磨腔與少女的動作同時停止時,觀眾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接著,由一片掌聲,由一處看臺率先啟動的轟動,如燎原之火蔓延向了四面看臺。 所有的觀眾都起立了,無論是本國觀眾還是外國觀眾,無論是黃皮膚、白皮膚、棕色皮膚還是黑皮膚,所有的人都在點頭、鼓掌,向冰場中央的女孩兒表達自己的敬意! 對國內觀眾來說,意蘊豐富,留白無限,深度美學。對于國外觀眾來說,很有意思的節目,令人耳目一新的花樣滑冰新的表演形態! 她并不是僅僅搭配著音樂在完成技術動作,她是將技術動作完全融合在了這套節目,服務于這個主題,若不是那三個隨著轉音而起的難度跳躍,你甚至會忘了這是在冬奧會的現場。 她滑在這塊冰面上,就像滑在一個夢里,帶著所有的觀眾一同進入了這個夢境中,在兩分半鐘的時間里徹底忘記了現實中的事。 冰上的少女比觀眾更早抽離出這種情緒來。 完成了表演的她活潑地向四面看臺鞠躬致禮,完成最后的一彎腰,她隨即高高揚起雙手,任憑寬大袖子堆到了肩膀處,露出兩條白藕似的纖細臂膀來。 然后,兩只手各比了一個小樹杈。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崩了。 沉浸在節目感動中回不過神的觀眾們紛紛出戲,終于開始大聲喝彩。掌聲一輪又一輪,熱烈不熄,全程護送少女在冰面上挑挑揀揀,找尋喜歡的玩偶帶去等分區。 很多人覺得,這注定是一套會成為經典的節目,多少年后都還會不斷有新老冰迷將這套節目翻出來,溫故而知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