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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笑了,笑得比寒冰更冷,他沒有先去質問噤若寒蟬的婳珠,而是來到跌坐的楊姨娘跟前,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朦娘,你有什么話說?” 楊姨娘臉上的脂粉被眼淚沖得花白一片,如妖如鬼。她知道,這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聽見這聲“朦娘”,她楊朦朧一生要強,終是沒能強到最后。 “是妾做的?!睏钜棠锏?。 “什么?” 沈延沒想到以楊氏的性子竟一口承認。 “因為妾知道這孩子生來沒娘,流落北疆,日后主君或許會對她的血統存疑,所以……” 她聲淚俱下。 “所以妾一時糊涂,描著原本的胎記用刺紅法加深,使胎記永遠不變,就是擔心會有今日!” 沈延怒喝:“還不認罪!” “妾有罪!妾不該未雨綢繆,替婳珠算盡了未來,不該讓她當年小小年紀就承受刺紅之痛,妾有罪!” 沈延掐住了楊姨娘的脖頸,提著她站起來。 楊姨娘去掰扼住咽喉的大手,漲得滿面通紅,掙扎道:“侯爺不信,那么請問侯爺,若婳珠身上不是真有胎記,妾又如何能描得與鄭太夫人所繪別無二致?鄭夫人寫給娘家的信,妾怎么可能知道內容?” 大手的力道微松,楊姨娘趁這機會掙脫了控制,俯身狂咳。 沈家的劇情越來越盤根錯節,涼帝只看得一頭霧水、怒火中燒,后悔沒把大理寺丞叫過來解說。 正此時,殿外內官來報,鎮北侯之母沈魏氏在宮外求見。 沈婳音心中一緊。當初老太太連婳珠身邊的一個洺溪都要出面保下來,如今這是聞著風聲,特地下山為婳珠說話? 沈延和楊姨娘也是愕然,沒想到竟連多年不理事的老太太都被驚動。 御案上的奏表堆如小山,大總管悄悄提醒涼帝注意時辰。 今日涼帝原本只規劃出一個時辰處理沈家案子,但驚嚇接二連三,涼帝內心默默又多劃出一刻鐘來。 涼帝:寧愿熬夜批奏表! 大總管:……陛下重義,為沈家案子廢寢忘食。 涼帝所知的沈母來自沈延的只言片語,印象中一直都是病懨懨的,但此時上殿的老婦人雖不及鄭太夫人精神矍鑠,但也十分健康硬朗。 陪沈母來的是家婢洺溪,破例也被允許上殿。 “洺溪!”婳珠小聲喚著舊仆,無限驚喜。 本以為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沒想到還能見到轉機! 果然,祖母是最疼她的,雖然因為身體原因不常與小輩相處,但婳珠知道,祖母一向都是偏疼她的! 沈母上殿的頭一件事,渾不理會告罪驚動母親的沈延,親手將一疊錦布包裹的書信給大總管轉呈涼帝。 涼帝簡單瀏覽,都是些陳年舊信,但看著看著,鼻子一酸,險些當眾失態。 這字跡眼熟,再看口吻,分明就是鄭瑛榕寫給婆母的。在某一封的最后,也隨口提及了女兒胎記的位置模樣,夸那形狀貌似七星瓢蟲,很是可愛。 沈母道:“啟稟陛下,這些信件均寫于十五六年前,但老身直到上月才得以見到?!?/br> 涼帝不解,“這是為何?” 楊姨娘已經栗栗危懼、恐慌萬狀。 沈母道:“這些信件,是老身從楊氏房中搜出的。當年不肖子與兒媳鄭氏離京,楊氏協助老身打理內宅,其間老身從未收到過兒媳信件,本還心存不滿,如今才知,竟是楊氏從中作梗,私自將信件扣下,想必是為了構陷鄭氏不修家書的不孝之舉?!?/br> 楊姨娘顧不得琢磨自己院中誰是老太太的眼線,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私藏信件這么多年都平安無事,怎會在上月突然被翻出來。 涼帝帶頭辦案,雖然沈母提供的證據不足以證明婳珠身上本來沒有胎記,也不能證明沈婳音的胎記曾經與記載一致,但至少,這個給沈卿丟盡顏面的楊氏是留不得了。 涼帝嘆道:“沈卿,以后朕賜沈卿兩個好的?!?/br> 沈延不必涼帝暗諷,早就氣得面容扭曲,一揖到地:“臣馭內無方,納妾不淑,見笑于陛下,愧對于家母,百年之后更無顏去見瑛娘,無地自容,今日便將形容無狀的賤妾發賣,以肅家風!” 沈婳音眼睫微顫。 入京以前,她也只是耳聞高門大戶三妻四妾,主君、主母可將妾室、仆婢如貨物一般發賣,但真實經歷還是頭一次。她雖恨楊氏,卻仍覺心中受到了猛烈沖擊。 婳珠自是哭天搶地,殿上免不得又是一陣人仰馬翻。涼帝按著太陽xue,也就是瞧著沈家的面子,容忍聒噪的沈婳珠至今。倒是那個沈婳音,無論局面對她多么不利,始終不曾亂了方寸,小小年紀如此穩重,令涼帝心中暗賞。 平心而論,單從直覺上,涼帝更愿承認沈婳音更似瑛娘。但人有時會被直覺蒙蔽,一國之君更是不能只憑直覺斷案,一切只待實證。 “侯爺——婳珠是您的嫡女,您得信她??!妾一手養大了您的嫡女,侯爺您不能這么對我——” 楊氏的身契事宜要等回府才能處置,眼下,楊姨娘先被內侍暴力拖下去審問。 宮中刑訊的手段傳承數朝,只要嫌犯一息尚存,就非吐干凈不可。 真假千金案說到底是沈延的家事,鄭家母子是外家,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